第2章 城门退敌
傍晚。白月宫。
夜色寂静,今日正是红莲闭关结束之日,她方从星澜阙出来,白月宫正殿石阶下的宫女已整齐排列在那儿。
红莲放慢了步子。
迎面一个白衣宫女走来,是这排列着的一众宫女的领头人,掌灯使。
“参见红莲大人。”
红莲由她低着头弓着腰,却不免她的礼,径自说话:“我白月宫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宫女了?”
掌灯使低着头:“回阁主,她们都是祭司大人这些年游历四方特地为您挑选出来的,今日命我送来白月宫,以后供您驱使。”
红莲没有说话,她冷眼扫视了一圈,心里不禁涌上一股怒气。
这几年她好不容易培植了自己的势力,眼下,落风是要把他自己的人派来,重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落风,你难道还是要替师父死盯着我不放吗?她抬头看着殿阶之上白月宫的殿门,里面灯火通明,那个难以捉摸的师兄就在里面,也许,师父也在里面。她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并不看那掌灯使,只是淡淡说了声“免礼吧”,便抬起步子往白月宫正殿走去,深红罗裙的长长裙摆一阶一阶拂过。
“你听说了吗?前几天主人是在星澜阙和红莲大人共度良宵。”
队伍最末端的两个侍女趁红莲已经走过,见她上了殿阶,忍不住议论了起来,话未说完,红莲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我也听说……”
侍女话未说完,瞬间迎面而来的杀气吓得她立刻缄口不言,不敢再接话。
红莲回过头,目光如死水,侍女们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涌动的杀气,如此凌厉,让她们不禁压低自己的呼吸,生怕她一变脸就要了她们的命。
“你们两个,过来。”红莲盯着方才说话的两个丫头,冷冷开口。
两个侍女低着头,却也知道在叫她们,心里害怕,脚步却不敢慢,走到了殿阶前。
“你们主人前几日的确是与我共度良宵。”
两个丫头吓得花容失色,没想到隔这么远,她竟听的分毫不差。
掌灯使见此情景,立马跟了上来,低头赔罪:“红莲大人息怒,这两个丫头新加入不久,不懂规矩,还请您…看在祭司的面子上放过她们。”
“不懂规矩…过了今日便是我的人,却还不懂我的规矩?”
“大人息怒…”
不等掌灯使说完,红莲陡然提高音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谢谢祭司的好意,我领了,既然我收下了这些宫女,那我教训自己的属下,掌灯使就不用替祭司费心了吧?”
说完,她左手一抬,手心向上,对着那两个侍女的脖颈凌空一抓,两人顿时拼命挣扎起来,如同表演独角戏一般挣扎着,片刻后,嘴角渗出鲜血,毫无生气地倒在了冰冷的殿阶下,一动不动。
掌灯使险些叫出声来,不禁捂住嘴,呆看着殿阶下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她随祭司来之前就听说过,在老阁主的一众弟子里,除了祭司,红莲大人的天赋和修为都最为出众,最终继承了阁主的位子,但她的性情也最为反复无常,手段毒辣果决。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实在想象不到,那张十六岁娇俏可人的面容下,真的有一副这般狠毒的心肠。
红莲冷冷凝视着下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女,淡淡地开口:“我喜欢少说话,多做事的人,妄议主上的下场,今日之事,你们最好记在心里。”
她转过身,朝着正殿大门又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自明日起,白月宫左圣使凌月会亲自教你们白月宫的规矩,希望你们当中,不会再有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说完,红莲推开门走了进去。
殿阶下众人顿觉杀气消失,抬眼却只瞥见一抹深红的影子消失在正殿殿门里。
红莲进了正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殿内,确定只有落风一个人,不觉松了口气。
方才冷酷的面容此刻变得妩媚:“师兄将自己精挑细选的美女都送给我作侍女,竟舍得吗?”
落风在殿内,殿外的动静却听得清楚,他早知她会来一个下马威,却也没想到,她会真的动手杀人。
这些年来,他游历在外,没想到她竟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虽不想承认,可她的身上,的确渐渐有了师父的影子。
落风眯了眯眼:“这些女人,本来就是为你挑的。”
“哦?是吗?”
她媚眼如丝,走路的身姿却是居高临下的。
“怎么,你吃醋了?”落风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的步子在离他咫尺时停下,目光霎时清冷下来,褪去虚伪的面具,露出略带怒气的神色:“落风,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真吃醋了?”他知道她不满的是什么,却故作不懂地问她,顺势伸手揽住她的腰。
红莲没有挣开,只是怒气更盛:“你别装!你派她们来到底什么意思?”
“瞧你这眼神,要吃人似的…”落风眼里溢出笑意,眉宇间满是宠溺:“刚刚那两个口无遮拦的丫头还让你生气呢?”
“我不是说这个…”不等红莲解释,他的胳膊猛一用力,将她一把拉到眼前,他的脸对着她的纤细柔软的腰肢,开口却叫了掌灯使进来。
掌灯使进了殿内,正看见两人暧昧的姿势,立马低了头:“主人。”
“那两个丫头是你私自带进来的?”
他语气冷峻,透着一股深邃的寒意。
掌灯使立马吓得跪在了地上:“主人息怒!这两个丫头平日里与我有些私交,她们说想来白月宫做事,属下就……”
“就什么?就自作主张让她们来了?”
“主人息怒!属下…属下以为,只是两个侍女,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只是两个侍女?你难道不知道,她们是选来做谁的侍女吗?”落风的声音越发冷硬起来。
“主人…呃啊…”
只听见一声短促的惊呼,掌灯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已然没了呼吸。
红莲早就见惯了人命如草芥,此刻却也不禁侧目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祭司。
方才还是笑意盈盈,忽然就痛下杀手。这掌灯使是他费了一番心血才训练出来的,竟然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
“只要是牵扯到你的事,就不是小事。”仿佛听到了她心里所想,他开口道。
她愣住。
不禁俯眼看他的脸色,正对上他的眼神,竟然…竟然透着些许温柔?虽然他拼命隐忍着,她却看得真切。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诧异,她的眸子里泛起难得的明亮和真实,褪去了那些故作的妩媚。
“落、落风…”
“怎么?还生我的气吗?”
他的语气温柔,眸子里却仍是往日的阴鸷,刚刚的那一瞬,难道只是错觉吗?
红莲即刻也恢复过来,脸上又挂上了有意而为的妖娆:“师兄对自己一手培植的掌灯使都是这么翻脸无情吗?”
“呵…你是今天才认识我吗?”他笑,语速很慢,手隔着薄薄的衣衫摩挲着她的腰际。
对啊,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眼神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大祭司,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刽子手,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对。
恍惚间,腰上的那双手愈发不安分起来,红莲不躲,反而乖乖往他怀里送,用自己柔软的小腹轻轻蹭他的下巴。
他一路往上吻,直到与她唇齿相覆。
她微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切,心里却涌起一股悲凉。
只有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她才能忘却这半生的苦痛,得到片刻的安宁。
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心事,他更加用力地吻她,手在她的身子上拂过,仿佛撩起火焰,直到将她完全包裹进他制造的温存里。
看着她微皱的眉,他的目光里又闪出那似有如无的温柔之意,直到完全沉入情欲的海底,那温柔再无隐藏,肆意泛滥开来,只是谁都没有察觉。
晨光熹微。
红莲扭了扭身子,便感觉到他搭在她腰上的手,下意识地眯着眼转过脸看他。
他睡得很熟,眉眼深沉,却毫无素日里半分的戾气。褪去了那些邪魅和狠厉,他此刻安静的样子,竟如同未经世事的少年,干净明亮。
她看得出神。
他从前也是温润如玉的少年吧?只是这世间有太多无法估料,命中种种,终有一日,再做不了少年。
自己也曾有过童真良善吧?可不过短短几年,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竟只能在梦里依稀瞥见模糊的轮廓了,稍稍清醒的时候,能记起来的,只有满目疮痍。
命运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而人一旦化身修罗,就终会遗忘曾有过的善良。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不知他何时醒了。他搂紧她,用略带沙哑的男声在她耳旁低声问,声音意外的温柔好听。
“没什么……你…还记得我做诛月阁阁主之前的事吗?”
他的胳膊枕着她的头一晚,被压的有些发麻,他轻轻动了动胳膊:“都是些不好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
“不好的记忆吗?可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人和事…”
她沉默下来。
半晌,她仰头看着他:“师兄过去…有喜欢的人吧?”
落风愣了一下,像是记起了什么悲伤的事,眼神即刻沉了下去,却没有回答。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沉默了许久,他开口:“她很孩子气,爱使小性子,话很多,很吵闹……”
红莲听着落风的话,好像能想到那女子的模样,心里竟隐隐有几分羡慕,这乱世中,真的有人能活的像个孩子么?
“那她现在…”
可能是红莲问得唐突,他方才沉下去的眉眼猛得聚神看向她,像是被人揭开了伤疤一样,目光霎时冷漠下来。
“天亮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抽出枕着她的胳膊,一声不发地穿好了衣服。
红莲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竭力想将他看透一般,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她才转回目光。
南楚皇城。永寿宫。
太后笑意盈盈,看着为自己把脉的女医。
女医低着头,眉眼温柔,发丝整齐地贴在额前。
“太后,您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上火,近几日吃些清淡的饮食,服几贴去火的药就好了。”
太后看着她,接的却不是她的话:“白笙啊,听皇上说,你请了旨要去做军队的随行大夫?”
女子抬了头,神色淡然:“回太后,臣女的确是请了旨,皇上也已经答应了。”
“哀家知道你是什么用意,你是想去老五的身边儿吧?”
“太后…也和皇上一样讨厌他吗?”
“大胆!皇上的心意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这样的话你在哀家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旁人面前说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太后恕罪…是白笙口不择言,僭越了。”
她连忙跪下扣头请罪,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好像并不惧怕什么杀头之罪一般。
“你起来说话吧……皇上怎么想的哀家不知道,只是傅远之母妃的事,相必你也听说过。哀家虽然明白,上一辈人的事,不该牵扯到他们小辈,可是老五的性子执拗,又不懂得讨好皇上,这南楚的皇亲国戚里里外外他得罪了多少人啊?你啊,要记住,在这皇宫里,皇上厌恶的人,你是决计不能去亲近的。”
“臣女明白了。”
“嘴上说明白了,还是要急着追到蓟县去,你这丫头啊…哎…”
白笙出了永寿宫,脚步沉重了不少。
他那样温暖的男子,怎么会是难以相处之人呢?若不是他不得皇上宠爱,这宫里宫外都对他冷眼相加,他又何必长出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这样想,她更是急着想去找他,唯恐他一个人带兵在外,受了伤没个体己的人照顾。
白笙加快了步子,身后却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紧盯着她的脚步,俄而又消失了。
暮色四合。
凌王府内仍是笙歌不断,正厅上高坐的凌王傅修,冷眼看着殿阶下美人的歌舞,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等了许久,身旁的下属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眼神这才亮了起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殿阶下的舞女立马行了礼退下了。
“主子,他在偏厅等您。”
傅修迅速起了身,朝偏厅走了去。
路上,他问身边的黑衣随侍:“白笙那个女人最近在干什么?”
“回主子,刚刚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来报,皇上已经准了她去做随行大夫,应该不日就会出发。”
“哼,这个女人真是不识好歹,偏偏要站在傅远之那边,要不是皇祖母老是护着她,还让她做了御用女医,我早就让父皇杀了她了!”
“主子,这次她出宫,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安排妥当一些。这个女人颇有心机,可不是好对付的主,可别留下什么把柄。”
“是。”
说话间傅修进了偏厅,一进偏厅,便看见一名青衣剑客站在厅中,他立马开了口:“怎么样了?他答应了吗?”
“回主子,他说阻挡傅远之两个月好办,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他…他要您派人协助他从苗疆圣楼里取一样东西。”
“苗疆?苗疆一直是我南楚的一把利刃,我怎么可能帮他偷苗疆的东西!”
“主子,他说这东西对苗疆并没有用,但却是他亡妻的遗物,如果不能帮他拿回来,什么都免谈。”
“呵,这个老狐狸,真不愧是出了名的情种,却偏偏喜欢了一个叛出苗疆的圣女…你先去查查,他要偷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对苗疆无用。”
“回主子,属下已经查过了,的确对苗疆并无用处,不过因为是前圣女的遗物,所以就封存在圣楼作为对族人的告诫。”
“既然这样,你今晚便带一队人连夜启程,帮他把东西拿到手后让他尽快履行他的诺言。傅远之那个贱种已经接连夺回了四座城池,那些小百姓都对他赞不绝口,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枉费了我一片设计?你一定要督促那个老狐狸尽快派人处理这件事!”
“放心吧,主子。”
“嗯,你去吧。挑几个身手利索些的带过去。”
“是。”
看着心腹手下离去,傅修这才松了一口气:“傅远之,你就等着在战场上吃瘪吧!哼。”
天色才刚刚亮。
落风轻车熟路地在白月宫外穿走,走过的侍女朝他点头行礼,他似乎视而不见。
直到看见一抹墨色的衣袂,那女子径直走了过来,正是凌月。
他停住了步子,等她走近朝他行礼。
“见过祭司大人。”
“红莲不在月宫吗?”他开门见山,目光紧盯着她的脸,以免她有一丝的隐瞒。
自打他游历回来,越发觉得红莲变了许多,让他越来越看不透,特别是从他知道她练了祭血术后,她似乎有意瞒着他些什么,虽然他已经知道了她想杀师父的企图,可心里总还是觉得不踏实。
“阁主有些事情要处理,这几日不在月宫。”
“她去哪儿了?”他这样问,却也知道凌月不会老实回答。
“阁主没有交代属下。”
他没有再问什么,半晌,他才又开了口:“你知道…你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我希望你不要万事都由着她去做,更不要什么事都帮她隐瞒。”
凌月的目光不可察觉地闪了一下,随即沉静下来:“祭司说的哪里话,我们阁主对祭司大人还有老阁主都是信而不疑的,属下也不敢对祭司大人有所隐瞒。”
“我知道你一定有找到她的办法,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她交代。”
凌月没有接话。
落风盯了她片刻,声音有些沉闷:“你当明白,我绝不会有一丝害她的心。”
“祭司说笑了,属下从没有这样想过。”
她笑着回话,眼神却是深深的戒备,夹杂了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张了张嘴,却再无话可说,只是抬头看了看白月宫高高的宫殿,然后转身离去了。
穿过了茂密的竹林,又穿过一扇扇门阁,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片死寂,最后终于在昏暗的烛火下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隐没在阴影中,诡异非常。
落风屏住呼吸,在这死寂中,只敢压低了声音开口:“师父,我已经转告师妹了,她即刻就去办。”
阴影里的人没有开口,灰白色的长发轻轻束着,影子被火光拉得修长。
“师父?”
“南楚的军队已经到了榕城,让她明日午时前务必赶到,阻止傅远之夺城。”
“…是…”停顿了片刻,他问,“之前您派人送给湖国大将军的南楚防御图是否要取回来?”
“不必了,反正也没多大用处了。”
“是。”
“湖国的事交给红莲就可以了,你不必管了,我还有别的任务给你。”
落风低下头,示意已准备好接受任务。
“我要你亲自去一趟苗疆圣楼,取你师娘的遗物,届时会有人从旁协助于你,那些机关阵法,让他们去探即可。”
落风猛地抬起头来,阴影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然转过身来,微微晃动的烛火下,昏暗中依稀还能看得出他年少时的翩然风骨。
“……是。”
“婧儿死后,我身边就只剩下你可以信任了…”
沉默了许久,阴影里的人再开口时,语气里却换作了深深的孤寂。
落风不知如何接这话,只能低声说道:“我相信师娘虽然不在了,但她的在天之灵一定还是陪着师父的。”
“在天之灵……”阴影里的男子喃喃道,突然,他的目光狠厉起来,那烛火仿佛被什么拽了一下,猛地一摇,将落风眼前的人彻底淹没在了黑暗中,等那烛火平静下来,光影下已没有半个人影。
落风愣了一刹,转身往外走。
出了师父的老宅,他心里不安,决定还是再去探探红莲的行踪。
再到白月宫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夜半,明知就算她回来,等他赶到她也已经歇息了,只不过是白跑一趟,他还是忍不住来了。出乎他意料,眼前的白月宫正殿还是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人在。
他快步走了过去,手一挥便推开了殿门,径直往里走,没几步,他一眼便看见那帘帐后黛青色的衣袂。
“师兄终于来了。”
他还没走近,她已经拨开了帘子,缓步走了出来,她此刻毫无娇媚蛊惑之态,只是穿着简单贴身的罩衫。
“这么笃定我还会回来?”他问,语气也是淡淡的,毫无前几日挑逗撩拨的语气神色。
“既然是重要的事,师兄也不敢怠慢吧?”
“…师父要你明日午时前赶到榕城,帮助湖国军队抵抗南楚,守住榕城两个月。”
见红莲愣了愣神,落风问道:“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我明日便启程去榕城。”
“那便好。”
“师兄今晚不在月宫歇息吗?”见落风转身便走,红莲开口叫住了他。见他不回话,她又问:“明日便是六月初六,师兄还是留在月宫闭关最安全。”
“…这么快又到了闭关的日子吗?”
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在同她讲话,她便自觉的接过话头:“三伏之日,师兄你的至阳之气会逆行倒施,不管师父给了你什么任务,先借月宫的寒气过了明日再说也不迟,免得走火入魔。”
“好…”
落风的嗓子有一瞬的沙哑,抬头盯着红莲看了一会儿,随即走进了内殿。
天色昏暗,太阳尚隐匿在最遥远东方的层云下。
红莲此去榕城还有一段路程,只得立刻出发以免坏了师父的计划。她难得没有穿那一身妖红的百褶长裙,却是通身的黑色,俨然一副杀手的模样。
没了那深红的曳地罗裙裹覆着,她黑衣束身,袖口也是紧束的,往日一贯慵懒披顺着的长发也高高束起,反而暴露了她消瘦的体型。
红莲这样从帘幕后走出来时,凌月已在白月宫的正殿中央等着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过红莲大人穿这样的衣服了,她绝大多数时候都穿着妖冶的红色,永远一副妩媚妖娆却又居高临下的妆容。此刻她不加修饰的素颜,竟让凌月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又或者,让她感到亲近的,并不是红莲的简单装束,而是她此刻静谧澄澈的眼神,终于卸下了那些虚伪和防备,一如多年之前。
凌月失了神。
“你发什么呆?我要的那件织锦捻金的黑斗篷拿来了吗?”
“…拿来了。”终于回过神,凌月立马将手里的斗篷递了过去。
“祭司还在内殿休息,今明两日,他估计都会待在白月宫,你替我好生照料着。今日是三伏,更是要小心,你务必要亲自给他护法。”
说话时,红莲披上了斗篷,整个脸没入了黑暗中,她已然迈开了步子打算赶去榕城。
“主人……”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红莲停住步子,看向欲言又止的凌月。
“没…没问题……我只是好奇,主人何必担心祭司的安危呢?他死了不是更好吗,他…不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吗?”
“……”
“是属下多嘴了,属下一定好好为祭司护法。”
见红莲没有回答,凌月以为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立刻认了错。
“没事…”红莲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对他用了合欢咒……只要不是我们自行了断,无论谁被外力所杀,我们都会死。”
“主…主人!?”
“你不必诧异……我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想杀了他灭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只要有了合欢咒,他为了自己的性命,多少都会顾及我的处境。”
“可这样做…还是太冒险了。”
“所以今晚你一定要好好为他护法,无论如何,保他性命无虞。”
“主人请放心!凌月一定不负所托。”
红莲点了点头,她伸手裹紧了斗篷,便从白月宫的大门走了出去。
迎着初升太阳懵懂的光,那通身的黑色显得有些清冷。
太阳在午时终于攀上了顶峰,似火的骄阳烤灼着大地。
榕城城门下,傅远之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只等傅远之一声令下,骑兵的铁蹄便可以踏破城门长驱直入。
傅远之眯着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对着城门上的榕城守兵喊话:“午时已到,不知你们王黎将军考虑好了没?是乖乖投降,还是看着自己的妻儿被乱箭射死?”
城门上没人回话,喧哗了一阵,领头的将领出现在了城门上。
“五皇子,看来要让你失望了。”
傅远之不信王黎会不顾自己妻儿的死活,可看他的神态如此自若,傅远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低声问身旁的闫烈:“那两个人质如何了?”
“将军放心…”
“报!!”闫烈话未说完,却听见一声长呼,一个士兵骑马飞奔而来,几乎是摔着下了马,慌慌张张的跪在了傅远之面前:“将军!方才营地来了一个黑衣人,人质被他劫走了!”
“什么?”傅远之低呼了一声,“你说什么?一个黑衣人?营地有一千人留守,看护人质的就有三百多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质你们都看不住吗?!”
“回将军,对方造了烟雾,身法又太快,我等实在拦不住啊!”
“一个人就从你们几百人手里劫走了两个弱不禁风的人质,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傅远之正要发怒,只听见‘嗖’的一声,他只觉眼前一阵寒意,立马拽紧缰绳身子猛地一倒,几乎是挂在了马背一旁。
也几乎是他侧倒的同时,方才骑马在他身后的那一列兵士,应声从马背上掉了下去。那一箭应该是从较远的地方射来的,力道竟然还如此强劲,傅远之身后落马的足足有五六人,都是被一箭贯穿了咽喉,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命呜呼了。
傅远之腰身一挺,又直坐在了马背上,他迅速的扫视了一下四周,终于抬头盯着王黎:“看来,你请来了一个厉害的救兵。”
王黎正要回答,却突然瞪大了眼,立马对着城门下拱手行了一个礼。
傅远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城门的右侧,不知何时走出了一个黑衣人来,步子轻得让他竟毫无察觉。来人隐没在黑衣斗篷之下,看不清长相,只是步态悠闲,让在场的人不禁为之一震。
“阁下是何人?”
红莲没有回话,直到缓步走到了城门口,她转过身正对着傅远之。
尽管她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傅远之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正是那天那个在白莲中沐浴的女子。
傅远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不知阁下为何要为湖国卖命?”
“我从来只取人性命。”
她冷冷开口,声音苍凉、悠远,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让人不禁恍惚,觉得在这天地之间,人力是如此的渺小。
傅远之听见身后一阵轻微的骚动。若不是他之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他恐怕也不会想到,拥有如此惊人内力的,竟会是一个女子!
城门下的众人还沉浸在方才听见她声音那一霎那的惊诧中,却只见傅远之抬了手,搭了弓对准了她。
“我再给阁下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转身离开,我们和湖国的事,便与你无关。”
“你的话太多。”她声音冰冷,充满寒意和不屑,目光冷冽而尖锐。
她果然丝毫没有要退步的意思。
傅远之的箭离弦而去,她仍旧一动不动。就在众人都以为即将射中的时候,却突然只瞥见一抹黑影‘腾’地一跃,眨眼间,她竟然足尖踮在了那飞似地箭上,只一瞬停留,借力而上,她的身子轻若无物,在众人的诧异目光中,稳稳地落在了城头。
她回身戏谑地看着傅远之,仿佛在多谢他射的那一箭。
直到听见他方才射出去的箭‘铿’的嵌入了城门,他才回过神来,默然片刻,终还是扬了手,道了一声“撤”。
闫烈立马高呼撤退,城门前方才大军压境般的阵仗不一会儿便散去了。
红莲站在城头,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末将参见红莲大人!”
红莲抬眼看了看这个皮肤黝黑的将军,沉默了半晌道:“…你的妻儿已送回湖国了,不必忧心。若有时间,多写几封信给她们,也免得哪一天就没有机会了。”
她突然这样说道,生死之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她面罩之上露出的眼睛,仿佛透过他看见了些旁的,叫他瘆得慌。
她又转过身看了看傅远之离去的方向,突然手在城墙上一撑,纵身一跃而下。王黎急忙俯在城头往下看,却只见她悠然迈着步子,向城外远处走去。
他看得出神,那黑色的斗篷下蒙着面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