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和解
暮雪纷飞。
官道上积了雪，两旁的枯木在漫天风雪中摇摇欲折。落风下了马，牵马进了一处破庙。
越往北，能落脚的地方就越少，他今夜得养足精神，之后可能接连几天都不能歇息，尤其是还下着雪。
栓好了马，他四处转了转，拾了些柴火打算生火。
“师兄是刻意在等我？”
红莲的声音从门口传进庙内，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往庙里走。
“你倒是跟得紧。”落风说着，手上生火的动作却不慢。
红莲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想起凌月说过，落风在外游历时去过北方，想必这条路他也早就走过一遍了。
红莲取下肩膀上的包袱，和落风的扔在一起：“你生火做什么？”
“这么大的雪，你夜里不会冷吗？”落风想也没想就答，他停了一瞬，接着道：“我可不想自己夜里被冻醒。”
“师兄什么时候也怕冷了？”红莲调笑道，俄而看向落风，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勾了勾唇：“就算师兄生了火也抵不住这风雪交加，不如我们相拥而眠，彼此取暖，如何？”
落风仍旧蹲在地上，却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红莲：“你又打什么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难不成师兄还怕我一个女人强迫你做些什么吗？”
“……”
见落风不说话，自顾自地生火，红莲也蹲下身子，她认真看向落风：“诶，我是说真的。”
落风用手捻过一枝干柴，上面腾地升起火焰：“你连师兄都懒得叫了？”
“……师兄，我认真的。”她的手扯住落风的袖子，落风顺着她的手看向她的脸，一时间恍惚，不知是她方才的语气太过非比寻常，还是她穿的衣服颜色明亮，他恍惚觉得她与以往不同。
“随你。”落风冷冷回答，他撇开红莲的手将火升了起来。
红莲笑了笑，帮落风往火里添些枯枝，善解人意得有些反常。自从做了诛月阁的阁主，她可是几乎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干过活的。落风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红莲，忍不住瞟看她，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丝端倪。
“你这样老是偷看我，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欲望。”红莲往火里塞了一节木头，并不看落风。
“……庙里又脏又乱，我一会儿帮你收拾一处地方，你将就一晚。”落风转移了话题。
“不是说好一起睡吗？”
“必须有个人看着火。”
“……那前半夜我看着，后半夜换你。”
落风皱了皱眉，他看着红莲，正要开口，红莲却看向他抢先一步说道：“若是你守前半夜，我怕你不忍心叫醒我，所以还是你先睡。”
“……你想多了。”
“你不用否认，我心里知道。”
听了红莲的话，落风不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一脸正经的女子：“你知道什么？”
红莲将手伸到火堆上取暖，坐定后，她看着那跳跃的火焰，说话的声音有些轻浅：“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说完，红莲将目光从火苗上移开，转向落风，嘴角勾起弧度，却看不出笑意：“虽然只是别人的替代品，但好在你对我这个替代品多多少少也倾注了些感情。”
“……我去帮你收拾一下。”落风站起身，仿佛没听见红莲的话一样，除了突然遏制不住颤抖的肩膀，他看起来并无异样。
红莲没看出落风方才一瞬间的颤动，只觉得他突然起身，有些突兀。
“我戳到你的痛处了？”红莲问。
“明知是我的痛处，以后就别再提了。”
“……”红莲一时语塞。
落风很快收拾出了一块整洁的地方，他修长的身子躺在地上，有一种无声的诱惑，让人觉得靠在他怀里，一定安全温暖。
红莲看着落风的侧脸，有些迷惑，他这样阴诡不定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心安的睡相呢？他有时看起来，真的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干净明亮。
落风闭着眼，其实没有睡着，他能感觉到红莲的目光正停留在他的身上。他只是合上眼睛，但不敢睡，他怕自己梦里会叫她的名字…不，绝不允许，瞒了她这么多年，怎么能在这时露出破绽？
从前他身子无恙时和她共眠都只敢半睡半醒，如今元气大伤，恐怕连半梦半醒都不敢了，他只盼着前半夜赶紧过去，好让红莲好好休息，这样，自己也能松一口气了。
后半夜的时候，落风估摸着红莲该叫他了，可等了许久仍没有动静，他忍不住睁了眼，却看见红莲已经撑着脑袋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无声笑了笑，眉眼间尽是宠溺。
落风悄无声息地起了身靠近红莲，小心翼翼地将红莲的身子抱在了怀里，他正要发力将她抱起来，却突然感到衣袖被人攥紧，他身子一僵，就这样静止不动。
怀里的人眉头渐渐舒展开，只是手仍旧攥着他的袖子不肯松。
落风暗暗叹了口气，调整自己的姿势，他慢慢坐下，将红莲慢慢揽在了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他抱住她，蹑手蹑脚地往火里添柴，直到火又重新烧灼起来，他停了一切动作，静静凝视怀里的人。
心，忽然疼了一下。
伊伊，我既盼着你永远这样缠着我，又盼着你放下前生种种去过自己崭新的生活。我舍不得放手，但也知道，如果我始终在你身边，你就会永远被过去羁绊…我终究，只是你的过往，你的未来不会也不该有我，对吗？
一夜风声一夜火。
察觉到肩膀上忽然没了重量，落风睁开眼，红莲正看着他。
“…是你攥着我的衣服不肯松手。”落风说，声音带着刻意的疏陌。
“我知道。”红莲笑道，眼里的捉弄荡漾开来。
落风挑挑眉，深邃的眸子看向红莲溢满笑意的眼睛。红莲别过头去，嘴角不自觉扬起：“昨天我根本没有睡着，我一直醒着。”
说完她看向落风，果然，落风眼里闪过一抹慌乱。
缓和了一刹，落风冷冷开口：“为何不睡？怕我对你做点什么？”
“不是。”红莲否认：“我只是怕你不辞而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天涯路远，我可懒得四海八荒找你去。”
“……”
落风回以沉默，自顾地背好了包袱，目不斜视地出了庙门便去牵马，看样子是不打算等红莲一起。
红莲连忙拾了包袱追了出去，正看见落风上了马：“不是吧师兄？你又要一个人骑马？”
“不然呢？”
“……”一时无语：“你、你不带我一起？”
“你不是跟得很紧吗？想来是不必我载你的。”
“师兄…”
红莲话没说完，落风已经一夹腿，马小跑起来。
“落风你给我停下！”
听见红莲的声音带了怒气，落风下意识拽了拽缰绳，停在了原地，只是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我不要答案了。”
“你说什么？”落风扯过缰绳，重新面对着红莲，语气有些诧异。若说她喜怒无常，确是不假，可她这心思也变得太快了，一路跟到现在，却突然说不想知道答案了？
“我说我不要答案了。”红莲复又强调了一遍：“我起初跟着你的确存了找回过去的心思，可从一开始，我就是打算与你和解，只是我若直说，你必定不信。”
“和解？”
“是。”红莲语气诚恳：“我们勾心斗角这么多年，彼此试探彼此算计，我已经过够了这样的生活，也不想再做什么诛月阁的阁主。现在玄逸死了，你我之间，大可不必斗得你死我活，我既愿意离开诛月阁，便不会与你再有任何权利的争夺，与我和解，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师父是死了，可是你我之间的纠葛，原本就不只是因为他，你当真放得下过去吗？”
“你我是有仇怨，但是你三番五次救我，尽管是因为合欢咒，可我仍旧铭感于心，前尘种种，我不想再追究，也希望你放我一条生路。”
“放你一条生路……”落风低声喃喃了一遍，薄唇动了动复而说道：“你…真要离开诛月阁？”
“是。”
“……”
“师兄…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落风神思飘忽，此刻并未注意到红莲眸光中的明亮，只淡淡说：“你要走我不拦你，但师父刚死，人心不稳，诛月阁不能又失去阁主，这件事还是等我找到合适的人接替你后再议。”
“…好。”红莲点头，眸光复又暗淡下去。
“既然话说开了，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我先走了…”说着，落风重又背对了红莲，正要走，却听见身后一阵短促的腾风声，便感觉后背多了一个人。
“你又要做什么？”落风别着头用余光撇看身后的红莲。
“北境苦寒，你现在又元气大伤，此去千里，你一个人未必撑得住。”
“……你多虑了。”
“雪刚小了些，还是赶快启程吧，免得一会儿雪又下紧了。”
落风猜不透红莲的用意，一时不动。
“怎么了？”红莲倾侧了身子去看落风的表情，正一动，落风却夹了腿，马立刻跑了起来，红莲身子一仰险些倒了过去，下意识地拽住了落风的衣服，她回过神来，看着落风的后脑勺一阵恼火：“你走就走，不会打个招呼吗？”
“是你自己没有警觉性。”
“我好歹叫了你这么多年师兄，你要不要这么绝情？”
又是猛得一夹腿一加速。
“师兄你！！好好好，算你狠……”
一阵渐远的马蹄声过后，红莲的背影缩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了官道上，她的声音也在寒风中破碎散去，雪一扬，便不留痕迹，只剩下昨日夜间烧尽的火堆，还留有一丝青烟随风扭曲，片刻后，终也散尽了。
南楚京都。凌王府。
傅修特地迟了傅远之一日回京，想着由父皇来惩处傅远之，自己正好置身事外，却没想到第二日听说傅远之只是被禁足反省，兵权暂时被收。他诧异不已，进宫复命时便再三试探皇上的意思，却没想到皇上突然发了怒，不仅没有对他驱除湖人收复失地的功劳进行封赏，反而呵斥了他一顿，指责他急功好利将他赶回了府中。
傅修回了府，也是对下人发作了一番，静下心后传了自己的心腹，这才得知闫烈在长崎巷被杀了。
“昨天发生的事你今日才告诉我？！”
“主子息怒，属下以为您会先回府再进宫复命的，本想等您回府就立刻告诉您…”
“行了行了行了！”傅修不耐烦地摆摆手，自己这次的确是太心急了，连宫里是什么情形都没弄清楚就往里钻，实在是失算。他叹了口气问道：“查出是什么人干的了吗？”
“回主子，属下已经在查了，只是还未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一定和傅远之脱不了干系。”
“傅远之？”傅修的眉头拧作一团：“如果真是他派人做的，那我还真是小看了他！”
“如果当真是他做的，对主子您反而是好事。”
“你是想说如果拿到了他宫中杀人的证据便可以轻易毁了他？”
“正是。”
“呵，如果真是他干的，你恐怕找不到证据。”
“主子也未免高看了傅远之吧？他这些年被您打压毫无还手之力，想来也不难对付。”
“你看看你这脑子，要不怎么说你是奴才我是主子呢？他傅远之觊觎皇位这么多年，我和父皇竟然都毫无察觉，可见他心机深不可测。这次禁宫杀人，说明他不仅有野心也有胆量，现在想来，我为了打压他多次向父皇进言将他派往战场边关远离朝局中心，竟反而是成全了他的军功赫赫……”
“属下愚钝，还是主子深谋远虑。那…属下应该做些什么？”
“暂且什么都别做。闫烈被杀一事，父皇对我已有疑心，虽然不是我派人所为，但还是少做些小动作的好，免得适得其反。”
“是。”
“你下去吧。闫烈被杀一事你还是查一下，我想知道傅远之手底下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势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