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圣怒
巳时一刻,落风已经出了城门一路向北,快到一处叫刘家湾的村子时,他在一家茶水铺子停了下来,将马交给店家饲喂,自己也要了碗茶。
“店家,这里也来碗茶。”红莲坐在了另一张桌子前,将包袱扔在了桌子上。她穿着那件色调活泼的鹅黄翠纹裙,却一身禁欲气息,店小二想问她喝什么茶,一时竟不敢开口。
缓和了片刻,小二问道:“这位客官,您喝什么茶,我们这里有武夷大红袍,西湖龙井…”
“和那位爷一样。”红莲打断小二的话,头也不抬,只是冷冷看着落风的背影。
“得嘞!”
待小二退下,红莲将目光从落风身上移开,环顾四周,偌大的茶棚里竟只有她和落风两人。不过冬季已至,北方又格外寒冷,此时离京往北的人如此寥寥也不奇怪了。
“客官!您的茶!”小二殷勤地上了茶,刚退下,前面的落风却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要去牵马,小二一时愣住,目光异样地看了看老板,立马上前去拦:“这位爷,您…您的茶钱还没给呢……”
落风停了脚步,一双眼睛突然杀气腾腾地看向店小二,吓得那小二顿时退了两步,不敢再拦。
红莲默不作声喝着茶,她知道落风这是想甩开她。呵,落风,你未免也太低估我了,只要你还是诛月阁的人,天涯海角,你便躲不掉。
落风上了马,腿一夹,马一路小跑起来。
“小二,他的钱我替他付。”
说着红莲便要掏钱,可不知怎么,她觉得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眼前一黑,随即便晕死过去。
这时,那老板走了出来,对着店小二埋怨:“老二,你怎么下的药!竟让那个男的跑掉了!”
“我也不知道啊大哥!我明明下了药,还是十足十的量啊…”
“算了算了,好歹这里还有一个。”说着,伸手抚了抚红莲的头发:“这可是个美人儿,要是卖到窑子里去,我们哥俩儿还不赚大发了!”
“这就送过去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公子哥儿,大哥,不如我们兄弟俩先尝尝鲜?”
“哦?哈哈哈,还是二弟想得周到!”
说着,那装作老板的男人伸手就要去抱红莲,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风吟,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男人的手便已飞出去老远。
“啊!!!”男人的叫声划破长空,老二回过神立马扶住大哥:“大哥!!”他看向棚外返回的落风:“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落风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棚内摆放厨具的方向一挥手,一时间,原本乖乖插在竹筒里的筷子全部飞了出来,直奔这两个色胆包天的杂碎而去,两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数不清的筷子贯穿了身体,千疮百孔之痛后立即断了气。
茶棚里霎时弥漫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怎么,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落风看着“昏迷”的红莲,语气有些冷硬。
桌子上“昏昏睡去”的红莲这时也乖乖坐起了身子,她站起身转过面看向落风,眼里的得意不加掩饰,她勾勾嘴角:“我就知道,师兄还是心疼我的。”
“……如果我不出手,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装到你出手为止。”
“若是我始终不出手呢?”
“可是你已经忍不住动手了。”
“……”落风沉默片刻,才又道:“我只不过是讨厌别人用我用过的东西。”
红莲敛了笑意。她心知落风是故意这样说来气她,可还是被他的话惹恼了。她平复了许久,压下胸中不适,重新开口:“北方寒冷,又值冬季,师兄去北方干什么?”
“你还没有权利过问祭司的事。”
“不说也罢,反正我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落风怔了一下,思绪不自觉飘回到遥远的从前,想到以前她也曾这样说过,不管他干什么她总想跟着,像个小跟屁虫似得,只是彼时她是因为依赖他,此刻,却是为了一个他绝不可能给她的答案。
“随你,只不过越往北越冷,到时候你撑不住可千万别耽误我,我绝不会管你。”
“话别说得这么满,有合欢咒在,你总不会让我丢了性命,何况,你如今的身体,恐怕还不如我吧?谁救谁还不一定呢。”
“……”落风一时无言,拉过缰绳一拽便上了马,也不管红莲怎么能跟上他,头也不回便走了。
只是他看似走得干脆,却还是在离开她的视线后忍不住放慢了速度,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是红莲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红莲。
南楚皇宫,大殿之上。
文武百官肃立两旁,而傅远之站在大殿中央,他低着头,知道自己方才的解释都是徒劳。
“傅远之啊傅远之,这么些无稽之谈,朕就算信,朕的文武百官会信吗?!”
“父皇…”
“你闭嘴!!延误军情在先,欺君罔上在后,你可知罪!?”
“皇上…”龙椅上的人正勃然大怒,身侧的老太监却探了头,在皇帝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皇帝立马变了脸:“她来干什么!?”
“皇上!”说着,白笙已经冲进了大殿,她不经通传便闯进大殿的行为,引得朝臣一阵唏嘘声,皇帝更是眉头拧作一团,强压着怒气:“大胆白笙!你可知你的行为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吗?!”
傅远之听见白笙声音的那一刻,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他其实早已料到,就算他叫她不要来,她还是会来的。他看着白笙快步跑到大殿中央,以往整齐的发丝有些凌乱,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皇上息怒!白笙对圣上绝无不敬之意!只是白笙听闻五皇子因延误军情之事恐要受罚,心中不安,一定要来说出真相!”
“真相?难道你是来为傅远之作证的?”
“白笙不仅是来为五皇子作证,也是要告发二皇子傅修,为诋毁兄弟抢占军功而勾结邪教一事!”
此话一落,朝堂上立马议论纷纷,傅远之更是一时愣住。
邪教两字一出口,大殿上的人无一例外地怔住。
当今天下,要说邪教,应该人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几年来名声大振的诛月阁了吧。诛月阁虽远在江湖,但其声名早已传至庙堂,年前朝中还有大臣提出要派兵围剿,只是皇帝认为江湖帮派不足为惧,便没有当回事。
皇帝生性多疑,此刻听了白笙的话,虽然不信,却不免有几分动摇。半晌,皇帝呵斥道:“大胆!你可知构陷皇子该当何罪?”
“白笙知道。”
“那你…”
“正是因为白笙知道后果严重,所以白笙绝不会说谎,二皇子和北冥邪教诛月阁确有瓜葛!白笙愿以性命担保!”
“白笙…”傅远之低声唤她的名字,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可是白笙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说道:“白笙没有证据自然不敢乱说,我已然拜托五皇子手下的副将去调查此事,他传信来已经拿到了证据,还请皇上等到午时,证据必到!”
“……”皇帝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甩了甩袖子,半晌:“好,那便等到午时。”
此间,朝臣的议论声片刻没有停过,他们中有的人在军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知道傅远之所言非虚,只是白笙的话,叫他们吓了一跳,心中顿生疑虑。有的朝臣虽然站在了傅修一边,但勾结邪教的事兹事体大,谁也不敢站出来替傅修打包票,个个只能自保。
的确,傅远之虽然不得皇帝喜欢,但是他在带兵治军上的才能却也不是浪得虚名,他都攻不下的城池,傅修竟然不出三日就顺利夺城,的确叫人浮想联翩。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直到身侧的老太监提醒他午时已到,他皱眉问道:“殿外还没人求见吗?”
“回陛下,暂时还没有。”
“白笙,朕最后问你一次,你说的话确是绝无半分不实?”
“白笙!”傅远之低声呵止她,她还是不予理会。
“陛下,绝无不实。”她说。
午时一刻,皇帝已经没了耐心,看向白笙的眼睛也露出了杀机。皇帝将目光转向傅远之:“白笙所言,你可知情?”
“……”傅远之一时愣住,此刻他若是说不知情,无论闫烈来不来,以皇上的多疑,或多或少都会怀疑这次傅修主动要求带兵的目的不纯,他也都将平安无事,可他若是说知情,无论皇帝信不信白笙的话,皇帝也会怀疑他故意抹黑傅修,反而对自己不利,可是白笙……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承担这样的后果呢?何况他心里清楚,闫烈不会来了。
“怎么?朕问你话,你是要拒不回答吗?”
“儿臣不敢。”傅远之眉头紧皱,几次动了动嘴唇却都没有说话。
“五皇子不知情。”白笙答道。
傅远之和皇帝都愣住,没有想到白笙会这样抢答。
“白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帝压低了声音,他看出白笙在袒护傅远之。
“白笙知道,但这件事的确和五皇子无关。”
“呵,好一个无关!如果傅远之不知道这件事,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部下去调查堂堂一个皇子?!”
“皇上多虑了,这完全是因为白笙和闫烈副将私交颇深。”
“够了。”皇上打断了白笙的解释:“朕在问傅远之,你不必替他回答。”说完,皇帝再次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傅远之:“怎么?想好怎么回话了吗?”
傅远之知道今日必须在众人面前给出一个答案,他有些不敢看白笙的眼睛,半晌终于还是说道:“启禀父皇,儿臣…毫不知情。”
白笙的身子颤了颤。
她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只是还是忍不住觉得凄凉,是那种从身体深处涌出的凄凉,某种无所依傍的苦涩。她甚至没有看他,因为她知道,他不敢和她对视。
“没关系…没关系…”白笙扯了扯嘴角,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就算你更在乎自己在乎皇权也没关系,你亏欠我的越多,你就会越牢记我的好。”
皇帝看见白笙的样子,心里莫名暗暗得意。就算她刻意克制,在场的人也都看出了她的落寞,只要白笙对傅远之有所失望,那他方才逼问傅远之的目的就达到了。
人嘛,都是这样,一次两次失望可以,可失望的多了,就会积累成不甘和仇恨。
他曾经也是发了疯一样地爱一个女人,可他是天之骄子、九五之尊啊,竟然都得不到那个女人的真心……人都是贪婪的动物,怎么会允许自己拼尽全力的付出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呢?求而不得的痛苦,总有一天,她会比他更明白。
“报——”众人正一时寂静,殿外突然传来通报声:“启禀皇上,长崎巷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好像是五皇子的部下…闫烈…”
“什么?!死了?”
“回禀陛下,巡查的侍卫发现时刚刚毙命不久,应该是刚被人截杀…”
“!!竟然有人敢在这宫墙之中刺杀军中重将…好!很好!”皇帝怒然站了起来。
“皇上息怒啊!”百官见皇帝在殿上快步踱来踱去,连忙下跪安抚。
这光天化日,竟然有人这样胆大妄为无视皇威,皇帝此刻一心只知自己的皇权遭到了挑衅,已无心关注傅远之的事,盛怒之下他吼道:“给朕查!给朕查!查不出个水落石出,刑部和大理寺就提头来见!!”
“…是,臣等领命。”这棘手的案子,刑部和大理寺不愿意接却又不得不接,只能领了旨意想办法办这个差事。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朝臣正要散去,皇帝又回过头看向傅远之和白笙:“五皇子傅远之延误军情,罚没收兵权,禁足三月以观后效。女医白笙,无凭无据构陷皇子,但念此事尚有疑点,你又服侍太后多年,先收监大理寺,容后再审。”
“儿臣遵旨。”
“下官遵旨。”
皇帝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大殿,朝臣也陆续散去,殿上即刻来了侍卫要将白笙带下去,傅远之想喊住那几个侍卫交代几句,免得白笙在狱中受苦,可他张了张嘴,看见白笙的背影,不知一旦开口该怎么面对她的眼神。
闫烈行动有异他早有察觉,他不敢确定闫烈是不是背叛了他,但是不管真相如何,只要他在闫烈进宫的路上杀了他,那皇上一定会心生疑窦,便不会重罚于自己。
他算计好了一切,到了殿上故意吞吞吐吐,想着只要拖到闫烈的死讯传入宫中之时,他便能假装迫不得已说出自己对傅修的怀疑,从而全身而退,却没想到,白笙竟然为了他,自己率先说出了傅修的事…而他,竟然舍弃了白笙,选择了自保。
白笙…我以后该如何面对你?
白笙顺从地跟着侍卫离开了大殿前往大理寺的监狱,她一路上都没有回头,她不能让他看见她眼里的失望和痛苦,她只能让他看见她的背影,让他永远亏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