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鬼
这声音，她无法忽略，她梦里听过千千万万遍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此刻终于有了来处。可叫她的不是别人，而是落风。
落风这样叫她，莫非…莫非是她接近皇室被他知道了？
“你…叫我什么？”红莲回过神，不可思议地看着落风，她用来接近傅远之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落风反应过来，猛地抽回手，有些局促，一时不知作何解释。
“你什么时候知道傅远之的事的？”红莲诧异不已，没注意到晃动的火光中落风不知所措的神情。
“傅远之…”落风喃喃道，没有明白红莲的意思。
“我以为你只是知道我用代夏的身份混进了青楼，没想到，我用慕伊伊的身份接近傅远之的事你也知道了…你到底暗地里查了我多少东西？”
傅远之彻底怔住，脑海中闪过种种猜测。
“师兄？你怎么了？”她终于看出他有些异样。
“没什么…”落风压制住喉咙深处翻涌的灼烧感，故作冷静：“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只是我不太懂，你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红莲皱皱眉，不是很懂落风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不过落风的行为她一向看不透罢了，她还是答道：“随便取的罢了，念起来还算顺口，所以就用了，怎么，师兄不喜欢吗？”
红莲笑得坦诚，但其实她没有说，当时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落风的声音，就像方才，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宠溺又好听，柔声叫她，伊伊。
“我喜不喜欢有何关系。”落风道，声音又变得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师兄再叫我一次吧，像刚才那样。”
“……天快黑了，你抓紧休息吧。”落风不理睬红莲的话，他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角落里，无声也无息。
过去的种种仿佛就要冲破桎梏，只是被什么东西又压制下去。红莲坐在跳跃的火光旁，澄明的眼睛里有些异样的光。
尽管待在洞穴之中，没过多久，红莲还是被冻醒了，她的身子尚且受不住这样的寒意，落风恐怕更加煎熬。她想着，眯起眼睛在一片昏暗中仔细辨认落风的位置，半晌，她终于意识到，落风已经离开了。
他莫不是一个人去寻那什么一叶莲了？
红莲有些慌，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真真切切担心落风的安危，还是害怕自己的生命受到牵连，可无论哪一种，她都不能犹豫了。她慌慌张张地冲出洞去，洞外暮色四合，入目白茫茫一片全是厚厚的雪，她连方向都辨认不清，片刻不停的雪也已经将落风的足迹抹去，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追。
冷静了片刻，红莲往后退了两步，在一处风小的狭口处席地坐了下去。
天色越发暗了，在雪谷暴风雪的最中心处，落风已经拿到了一叶莲，只是此刻他的四周，踪影飘忽，全是透着寒气的白色游灵，它们没有脸，没有固化的形态，只有森森的寒气遍布全身。
落风催动内力，推动身体里血液的流动，他已经感受到来自这些白色游灵的压迫了，若不是修为尚存，恐怕他已经血凝而死了，但他此刻的身体状况，依然撑不了太久了，他只能智取。
五年前他为了找到破解往生咒的方法遍走天下，曾来过雪谷，彼时他以为一叶莲生长在这天寒地冻人迹罕至的雪谷，定是良药至宝，竭尽全力找到之后，却被雪鬼所伤，只看了一眼一叶莲的样子便带伤而返。
后来查阅古籍，他才知一叶莲虽生于雪谷，却是天下至阳之物，对修习阳性术法的人来说是提升功力和疗伤的灵药，除此之外，再无他用，他便断了得到一叶莲的念头。这回为了给红莲疗伤，他心脉已残，全凭着自己的修为勉强撑到了现在，这一叶莲，是他最后的生机，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红莲因为合欢咒的缘故跟着自己受死，那他先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想到这里，他醒了神，将怀中事先备好的假一叶莲“放回”在了雪地上，他眼见周遭的雪鬼并无动静，便以为它们信以为真，刚迈开步子，雪鬼又围了上来，寒气更甚。
这些无形无体的家伙，竟然分得清真假，落风万万没想到。
他诧异间，雪鬼围得越来越近，他四肢的血液已经几乎冷却了，他将全身的力气凝聚到右掌，打算拼死一搏，正聚气时，一片白夜中，一掠鲜红闪过，眼前围上来的雪鬼竟化作了一缕白烟。他瞠目看去，红莲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雪鬼身后，她左手一挥，几滴鲜血自空中划过落在了她面前的雪鬼“身上”，一时间白烟四散，方才白压压的一片不一会儿就所剩无几。
“师兄你好大的能耐，一个人来抢这宝贝是怕我与你争吗？”红莲语气里的嘲讽不加掩饰。
“你以为它们这么好对付？只要在这雪谷之中，雪鬼便是杀不尽的，你有多少血可以撑到我们离开雪谷？！”落风说话间两人又被团团围住。
“师兄你慌什么？”红莲见落风神色严肃，以为他是担心今日葬身于此，却不知，落风是看着她左手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说的。
红莲笑起来，好像不甚在意眼前的困境：“师兄知道吗？雪鬼只会用它们那寒毒深重的灵体困死妄图拿走一叶莲的人，你只要将一叶莲给我，它们就不会再围着你了。”
眼神晃了晃，落风看起来不是很愿意。
红莲见状，也懒得废话，右手对着落风的胸口在虚空中一抓，一叶莲钻出衣服自空中划过便到了红莲手中，她眉头皱了皱，迅速将花收在了衣袖之中。
“红莲你…咳咳……”落风话未说完，突然干咳了两声。
“师兄，你到谷外等我，我一定带着你的宝贝来找你，决不食言。”
“红莲！”落风呵道，却来不及阻止，红莲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茫茫夜色之中，周遭的雪鬼随之很快散去。
落风身体里的寒意渐渐消失，他却感到无比的冷，因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需要红莲来救他，更未想过，红莲会救他。一直以来，究竟是自己在不顾一切地保护她，还是他只是在连累她禁锢她？是为了守护，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他傀儡般一步一步走出雪谷，她已经以身犯险，他不能再试图去做无谓的帮助，他只能等在雪谷外，等她出来，就像很多年前，她亦是这般，在他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等他回来，即使他延误了期限，她还是等在约定的地方，固执又倔强
只是此刻他心里满是担忧和恐惧，而她，永远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说会回来，就算千年万年，只要他说过，她便深信不疑。
原来，他从来不知道，他的伊伊，如此信任他，那七年前事发之时，她又该是怎样的悲凉绝望啊。
日光自东边的地平线下泛出亮色，风雪却依旧肆虐，落风的眼睛紧盯着雪谷的入口，他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人如同静止的雕塑。
“师兄…”朦胧的晨色中，红莲浅紫的裙色令人难以察觉，直到她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落风才猛的看出她来。
他一步迈过去，胳膊刚刚抬起想要拉住她却又僵在了半空中：“你没事吧？”
“没事。”她走向落风，伸手就要从怀里把一叶莲拿出给他。
“我来吧。”
“不必。”她说话间，已经拿出了一叶莲。
虽然早就想到，但红莲的手拿出来的一瞬间，落风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在一叶莲的灼烧下，已经没了哪怕一丁点儿的活色，他知道，她只是凭着灵力运行着这只已经烧坏了的手。
红莲注意到落风的神色，有些轻蔑地勾了勾唇：“师兄这是什么眼神？”
落风别过脸去，刚想说话，红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世事无常，有的是比这还可怖的境遇，师兄难道不知道吗？”
落风默然接过一叶莲，忍不住又撇了一眼红莲的手：“这寒冬腊月，要在这北境碰见一个活人并不容易，你的手…”落风停了话，皱了皱眉：“你是怎么在雪谷中找到我的？”
目光躲闪了一刹，红莲实话实说：“我既然练了召灵术，就不是用来做摆设的。”
落风顿了一下，俄而语气冰寒：“你已经身陷祭血术，如今还敢用召灵这样的邪术损耗阳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人不是神，你这样做贱自己，就真的一点不怕死吗？！”
“落风，做贱这个词，你倒是真敢说？”红莲的眸子有些沉，语气低低的，像是压抑着什么：“若不是你成事不足，用得着我出手吗？我告诉你，我不想和你斗下去，不代表我就可以一笑泯恩仇，你以为若不是合欢咒，我会在乎你的死活？你是救过我多次，但恩过相抵我也不欠你什么！既然你不领我的情，那今日在此，便做个了结，一叶莲已经给你，你我在此分道扬镳，从此互不相干。”
“你…”
“至于合欢咒…”红莲打断落风的话：“既然是我惹的祸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在此之前，还请你不要再不自量力，拿我的命去冒险。”
语毕，红莲转身便走，落风没有追上去，他只不过是因为她的伤乱了心绪，却没想惹恼了她……这样也好，互不相干……她该有自己的路，一条不被人摆布和利用、随心所欲的路。
落风静默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风雪里，他那时不知道，这一别，有生之年，她再也不会属于他。
落风回到白月宫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他私下里问过听音听雪才知道，红莲早在一个月前就回了白月宫，停留不过一日，召见了凌月之后便不知去向了。
他心里隐隐猜到，红莲大概是混进了洛门城中，只是京中鱼龙混杂，人人心机深沉，没了往生丹，难保不会被人看出端倪，天下之大，人外有人，有什么危险也是未可知的…可是这京中，到底有什么东西，让她非去不可呢？
洛门。天牢。申时。
白笙走出外面，眩目的光让她一瞬间难以适应，她不自觉用手挡了挡光。
大门前除了差役没有旁人，她心里有些失落，就算傅远之自己不能来，至少得到她出狱的消息，可以派个人来接她吧？
“姑娘…姑娘？”
“啊…金哥…有什么事吗？”
“得了太后的庇护，姑娘虽然得以出狱，但仍需禁足宫中，要想真正恢复自由，恐怕还要些日子，但既然您是傅远之的朋友，那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帮您的。”
“我知道。”白笙扯了扯嘴角。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金哥。”
“傅远之…并不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白笙眼中终于有了些情绪，她有些不解地看着金胖子。
“作为傅远之的朋友我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正是因为是他的朋友，我不想他在乎的人错付了终生。”
“既然在乎，何来错付？”
“他重情重义，只是…儿女情长对他来说，只是负累吧，他心里装不下一个将牵动他所有情绪的爱人，你越爱他，越让他负重累累，到最后，只怕反而会将他逼得越来越远。”
“多谢你的好意…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的心是石头吧？就算有，我倾尽真心，总能有一丝属于我的缝隙吧……”
“……”
“我该走了，多谢这些时日金哥的照顾。”
“我送送你。”
“多谢金哥。”
虽是雪季，京中仍是一片热闹繁华，并无十分的冷意，红莲换了身平常人的衣服，低头走在人群中并不惹人注目。
她步履匆匆，神色严肃，甚至有些怒气。也难怪，这一个月来她想尽办法接近傅修，最后却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每到关键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意外打乱她的计划。原本她是想着同时接近傅远之和傅修，两边下注以保万无一失，现在看来，有人暗中阻止她接近傅修。不用猜，不是落风，就是南宫在暗中捣鬼，好在傅远之那边暂时还能行得通。
红莲这样想着，神色缓和了一些。
傅远之，希望你够聪明，如果你好好配合我，荣华富贵，王权皇位，你想要的，我也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