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树上摔下来
牡丹走进校长王月兰办公室时,李茉莉正和她激烈地争执。
李茉莉气呼呼抽回放在王月兰办公桌上的一张信纸,灵秀的眉眼扫了牡丹一眼,推门而去。
王月兰两手按着桌面,深吸一口气,问道,“高老师,有什么事吗?”
这些天牡丹眼前老是浮现王润雨美丽的脸庞,她失声痛哭的无助,让她难过悲哀,想要帮助这个灵气逼人的女孩。
“校长,你知不知道四丫的姐姐?”
牡丹并没想好怎么帮助王润雨,但她信任王月兰,相信她有办法。
“嗯……”王月兰皱眉思索,“那个被开除的大学生?”
“对对,”牡丹赶紧接口道,“她是正经八百考上大学的,很有实力呢。”
王月兰疑惑不解,明亮黝黑的眼睛盯着牡丹。
牡丹稍微组织一下语言,轻轻说道,“校长,咱们学校师资力量薄弱,听说李老师想调走……”
“你想让四丫的姐姐来咱们学校代课?”王月兰打断牡丹的话道。
牡丹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她只想让王润雨先进学校,后面的事再做打算。
“现在教育局没有招聘,民办教师这一块的费用基本学校承担。如果她来代课,纯属临时性的,工资待遇很低。”王月兰严肃地说道。
“没问题,校长,只要学校能要她。”牡丹觉得让一个大学生面朝黄土背朝天下苦,简直是对文化的嘲弄,何况王润雨身上那股书卷气让人无法不怜惜眷顾。
王月兰让牡丹通知王润雨下午就来学校报道。
李茉莉急火火冲进牡丹宿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傻子!四丫姐姐是大学生,将来要是转正,各方面条件都比你好,你哭都来不及!
牡丹正在备课,听见李茉莉的骂声,赶紧起身让进屋,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我要调回县里了,本想空出一个转正名额给你争取一下,结果王月兰说学校教龄最长的徐老师都还没转正。”李茉莉恨恨说道。
“你昨天为这和校长骂仗?”牡丹心里一热问道。
“哼!找她签字就费了半天功夫,什么年轻人要经得起诱惑,什么理想都在艰苦卓绝的环境里生根,真是封建思想的卫道者!”李茉莉直挺挺的鼻翼微微煽动,整齐的牙齿闪闪发亮。
“我总觉得堂堂一个大学生蹲在家里务农,可惜了。”牡丹对李茉莉的脾气很了解,嘴上盛气凌人不吃亏,其实工作一丝不苟,心肠很软。
“你自己都没搞清楚,还操闲心!”李茉莉心疼地看着牡丹,“我走了,县上要么再派个公办老师,要么从别的学校调个民办老师,对你都没有威胁。”
牡丹拱手抱拳朝李茉莉行个大礼,“小生这厢有礼了。”
“哈哈!”李茉莉忍俊不禁,“你要活活气死我!”
牡丹告诉王润雨来学校代课的消息时,她细长的眼眸转动,闪过一抹灿烂的光芒,瞬间即逝,脸色又恢复煞白。
“虽说工资待遇很低,但是可以和孩子们重新在知识的海洋遨游,不是一件快事吗?”牡丹深情地说道。
“不不,我不是嫌弃这个。我怕庄上人说闲话,影响学校的声誉。”王润雨低着头喃喃细语。
“校长都同意了,别人敢说啥!”牡丹胸脯一挺,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神情大声说。
王润雨眼圈一红,哽咽道,谢谢你!高老师!
牡丹的单身宿舍兼着多种功能,牡丹又爱干净,洗涮清洁用水量自然不小。
牡丹刚来报道时的校工前进帽对这个健壮开朗的女娃娃很包容,总是笑呵呵道,女子,又洗头呢!
然后推出架子车,放上铁皮桶,镗啷啷拖着车子去三里地之外的井边灌水。
牡丹看着他佝偻着腰,一步一摇地走远,恨不得自己拉着架子车去灌水。
可是白天要上课,晚上又不敢独自去,只好延长洗头时间,宿舍卫生能对付就对付,衣裳换下来放一阵时间再翻出来穿。
很快,牡丹脸上鲜艳的少女光彩黯淡了,笑声不再朗朗清越,走路迟缓沉重,浑身上下散发一股腐败的沉沉暮气。
教数学的赵诚也是单身,家住汜水县城郊区,离学校二十多里路,但他年轻气盛,蹬一辆除过铃铛不响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哗啦啦十几分钟就回家了。
他发现了牡丹的变化,暗中观察了几天,才知道牡丹担忧校工太辛苦,尽量不搞清洁,减少用水量。可是活泼好动的女孩子,整天脏兮兮,精神能焕发吗?
赵诚便借口骑车回家太累,住在学校宿舍。他特意拣了一间最把边的房子,和牡丹的宿舍隔着好几间。
校长王月兰打趣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咱们这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故事。
李茉莉调回县里,住校的老师就剩下王月兰和牡丹。王月兰晚上一直在办公,很少闲暇和牡丹聊天。
赵诚让校工前进帽留下放架子车棚子的钥匙,晚上拉出车子就去井边灌水。
牡丹要跟着去,他也不反对,笑嘻嘻道,远得很,高老师怕我被狼叼跑吗?
牡丹抢过他手里的架子车,拖起来就跑。赵诚“哎哎”在后面追,宽厚的脸上竟然沁出一层细汗。
赵诚除过晚上灌水,还找来一大桶涂料,头戴塌檐帽,身穿蓝布褂子,把牡丹的宿舍粉刷一新。重新盘了土炕,修葺了炉子,给烟囱做了个油烟盒。
尽管牡丹一再推辞,说她四爸高海峰假期里会来收拾的,但是赵诚两手一摊,为难地说道,看看这两只劳动人民的大手,闲着的话会生锈的。
牡丹无奈地任由他折腾,她青春无暇的心里对赵诚是兄长般的敬重。赵诚憨厚的性格和她的三爸高海升很像,但绝不是腐朽不化的呆板懦弱。
牡丹带的班级有三个小男孩,顽劣淘气,揪女生辫子,偷男声弹弓,爬上学校的房梁掏鸟蛋,竟然还敢用教鞭抽同学后背!
牡丹叫来那三个男孩,让他们把看家本事亮出来,说老师要和你们比一比。
先比什么呢?三个男孩交头接耳。
“打弹弓!”为首的男孩得意地拔出别在腰里的弹弓,他不相信女老师会打弹弓,故意扬起脑袋挑衅地看着牡丹。
“好!”牡丹话音刚落,夺过男孩手里的弹弓,单眼瞄准,朝天空飞过的一群雀儿啪地拉响橡皮弹弓。
“打中了!打中了!”围观的一个女生从远处跑来,手里倒提着一只还在蹬腿的麻雀。
其余两个男孩子顾不了老大难看的脸色,一脸崇拜地围着牡丹,“老师,老师,快教教我们!”
牡丹乐呵呵笑道,放了暑假,我教你们天天打,烧麻雀肉好吃得不得了!
“哼!”为首的男孩不服气地闷哼一声,“你就是碰巧而已。”
牡丹乐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道,你说咱比啥不是碰巧呢?
“爬树!”男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好,一言为定!男子汉再不能反悔啊!”牡丹一本正经地和他拉勾。
小男孩朝手心吐了口唾沫,甩掉脚上的鞋子,抱住椿树往起一跃,已经蹿上粗大的树干。
牡丹也脱掉鞋子,抱住椿树往上爬。早上升完国旗,她还没来及换下那身心爱的白衬衣蓝裤子。
椿树正值茂盛期,树干上有花花绿绿的树油分泌,牡丹低头瞅一眼洁白的衬衣,衣襟已经染上了几抹刺目的绿色,心里呲呲疼了几下。
“高老师!”一声威严的厉喝传来。
牡丹浑身一哆嗦,转头往下一瞅,“妈呀!”手一松就从丈许高的树腰摔了下来。
树下喊牡丹的正是校长王月兰和她的父亲高海安。
土地承包到户后,高海安忙得顾不上来看牡丹,听王华说她把一个被开除的大学生推荐到学校,这个人有可能和她竞争转正的名额哩。
他给高海峰两口子捎了一袋子新米,水也没喝一口,忙得脚不沾地赶往北水镇小学。
在教室和宿舍找遍了也没寻见牡丹,他瞎摸到王月兰办公室,央激王月兰帮着找找牡丹。
“爸,爸!”牡丹一瘸一拐跟在高海安身后,蓝裤子沾满灰尘,鞋子拎在手里,脸上刮了一道血印子。
“你四妈说,那个大学生和你抢转正名额呢?”高海安虎着脸问道。
“嗨!这两码事儿!”牡丹想了一下,轻松地说。
赵诚闻声也赶过来了,他担心地看着牡丹受伤的腿,伸手想去扶,又犹豫着缩回来。
“干大,牡丹做得很好!”赵诚用敬佩的语气说道,“娃娃们能有好的老师教书,是最大的福气,也是村民们所盼望的。”
“赵老师,话对着呢,可是女儿娃娃不能一辈子蹴在这秃山凹凹里。”高海安不是糊涂人,学生娃上学那是天大的事,是国家的大事,可牡丹是他亲女儿啊!老娘心,天可鉴!
牡丹虽然惧怕父亲,他不苟言笑的家长作风几个弟弟都怕,但牡丹有她的小手腕。
她嘟着嘴,拧着眉,“哎吆哎吆”呲牙呻唤,一只手揉着肚子,“饿死了!好吃的也忘拿了!”
高海安气得骂道,“死吃没打搅的女子!”说着就取下挎在肩膀的布包,掏出麻纸包着的一摞烫面葱油饼,递给牡丹。
“真香!”牡丹卷住一张,一口咬掉一半,又塞给赵诚两张,示意他学着她的样子吃。
高海安精明的眼神扫过赵诚,“这个娃娃长得周正,可惜是民办老师……”
赵诚和牡丹吃得满手油,相互开心地取笑吃相,他们并没有看见高海安沉闷的脸色,年轻的笑声在操场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