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批发点东西卖
淑玉的大哥张兆元高中毕业在村上当会计,土地承包到户后,大队名存实亡,蹴着谝闲传的人一天比一天少,都扑在自己家的地里刨挖。有土地就有粮食,和以前耀武扬威的地主是一个级别了,哪有人辨不过这个理呢?
张兆元辨过理了,但是父亲张源不给他实践的机会。他高中毕业没下过地,农活生疏得很,提起锄头张源骂他洋相客,抓起镰刀说他丢先人,套上驴车拉麦子心疼骡子落到哈怂手里。
张兆元气得不再规规矩矩跟着父亲下地,每天去村上院子溜一圈,趴在窗户上望两眼,意犹未尽地喊几嗓子“开会了!”
“兆元!”村支书寡眉单眼地出现在张兆元眼前时,中山装口袋里别着的钢笔银帽哗地一闪,照得张兆元微眯眼睛,往后退一步。
“你这神木怪道的,吓人很!”张兆元嫉妒那支英雄钢笔好几年了,不会写字的村支书安然自若地也别了好几年。
“我看再不组织开会,人心都变了!”村支书眼神热热的盯着张兆元。
“哦,哦,”张兆元打着呵呵道,“我爸今天给湾里地上肥呢!”说完转身就跑。
“崽娃子,回来!你不叫人去?”村支书急得大喊,“有文件要学……”
张兆元开始往汜水县城跑,三天两头去一趟,回家来就钻进耳房半天不出来。要么就蹲在门槛上,盯着水洗般的天空出神,杏树青姿姿的枝条上打满花骨朵,鼓鼓胀胀,眼看要开花了。
张源对儿子不去村上是默许的,既然政策变通,个人也要变通,死守着老牌法规,不知天高地厚地抗拒大势,那无疑是拿卵子碰石头嘛!
张兆元怀揣一瓶酒,大摇大摆走进高海龙家上房,掏出酒瓶子墩在炕桌上,豪气地喊道,“海龙!陪哥喝一杯!”
“舅舅!”高宇轩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过来,手撑炕沿爬上炕,好奇地抓住酒瓶子琢磨。
“好娃娃!舅舅给你倒一盅!”张兆元修长的手掌拍上高宇轩肉嘟嘟的屁股。
“哥,你好好的,宇轩让你惯得上头呢!”淑玉挺着高高的肚子晃悠过来,手卡住高宇轩胳肢窝,从炕上抱下来。
“哥,尝尝这个。”高海龙从碗橱里端出切好的卤猪肚子和肠子,又打开带包装的油炸花生和大豆倒在粗瓷盘子里。
张兆元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又夹了一筷子卤肚子,咔吃咔吃嚼着,“海龙,这下水哪弄的?”
“那个肉联厂廉价处理的,正好淑玉会洗肠子,”高海龙打开酒瓶,倒了两盅酒,“下回弄个猪头,让干大也咥一顿。”
张兆元拣起高海龙扔地上的花生米包装袋,仔细研究半天,“啧啧,这些喯喽能得很,家里买个封口机,就能做生意!”
“哥,这是在家里做得?”淑玉捡盘子里肚子碎渣渣喂进高宇轩嘴里。
“嗯,家庭作坊,风险小,利润大。”张兆元若有所思地答道。
“哥,干大气得,你不去地里?”高海龙问道。
“老爷子把个地梗拍得似刀削,稻苗栽得比尺子还端,更吓人的给那个骡子三天两头给洗涮,”张兆元“滋”地抿一口酒恨道,“我扶一下犁他都嫌动作不规范。”
“呵呵,哥,你该跟着学学,家里大权爸好下放。”淑玉细声慢气劝道。
“你不要管,我有打算。爸破烦很,我不爱给他说”。张兆元顾自嚼着肚子。
“哥,我缓两天又要出外拉货,嫂子缺啥给我说。”高海龙笑着说道。
“海龙!”张兆元对高海龙的话置若罔然,想起什么似得突然问道,“你想不想发财?”
“发财?啥财?”淑玉狡黠地眨巴两下眼睛,伸过脑袋问。
“去去,你顾好肚子里的娃!”张兆元呵呵笑着说。
“哥,咱能有啥财?”高海龙不以为然道,“土地到户,粮食吃不完,顿顿白面馍馍大米饭,以前地主都不敢这么大吃二喝的。地里套着点几行豆角、黄瓜、茄子啥的,好得很了。”
“海龙,哥知道,你还开二十四块钱工资,”张兆元点点头,“比起你和淑玉刚结婚那会,真是强哪儿去了!”
“老五!”高海安的声音从院子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止他一个人,高海龙赶紧迎出去。
跟在高海安身后的两个人是三队的,高海龙有印象,脸上堆着笑让进屋。
“老四,这俩人你怕不生?”高海安擦亮洋火点着旱烟锅子,“想让你给带点东西。”
“讴莫麻达,亲戚张嘴了么!”高海龙笑嘻嘻说道,心里却叫苦不迭。
昨天王华学校的老师们送来一张长长的清单,吃的穿的列举得细到一根针。王华都不好意思道,“海龙,看着带哦,驾驶庐还得留出司机的位置么!”
高海龙敬重王华对高海峰纯粹真挚的感情,也钦佩她孤傲高洁的人品,他连连摆手道,“四嫂,举手之劳,以后你把单子给淑玉就好。”
高海安很满意弟弟的态度,“嗯嗯”点着头,“我们先忙了,娃他舅你蹴一阵。”
张兆元举着酒瓶子极力让酒,高海安大手一挥叫上那俩人转身就走。
“海龙,来,走一个,”张兆元脸红红的,声音激动道。
“喝完这杯酒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张兆元仰脖灌下一口酒,“海龙你跟着哥干吧!保险比你眼下的日子好!”
“啥?哥,你喝高了吧!”淑玉惊讶地问道。
“我想搞小商品批发,”张兆元认真地说,“缺个帮手。”
高海龙全国跑运输,倒也知道其它地方搞活经济、开放市场的事,没有淑玉那么吃惊。
“海龙,你会开车,见识广,咱兄弟俩联手,”张兆元突然停下,眼睛闪着憧憬的光芒,“能不发财吗?”
高海龙不忍心批驳室兄哥的想法,嘿嘿笑道,“哥,我大哥那里得些口舌呢!”他对这件事还是有所顾虑的,国家推行一项新的政策,需要很长时间,老百姓既是实践者又是试验者,没有哪朝皇上敢打包票。
“兄弟,哥不会害你,”张兆元红着眼睛说,“你经过那么多世面,待在运输公司亏材料了。”
高海龙看着绕在淑玉脚边蹦蹦跳跳的儿子,淑玉手抚着高高耸起的肚子微微笑着,圆润的脸颊泛着光亮。
他心里刚刚升起的勇气顿时掉下来,眼睛里跳跃的神采也黯淡了。
张兆元热切地望着高海龙,“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时机转瞬即逝啊!”
高海龙连连点头,是得和大哥大嫂好好算计一下,还有干大张源是啥意思,都得去问一下。
高海安夫妇大清早生着火,擦了一锅馓饭,中间挖个洞,埋进一大块猪油,拌上酱油,一人一碗吃完就下地了。
“牡丹妈,我闻着苞谷穗子香就像喝了酒晕晕乎乎,听见风吹着麦穗子刷啦啦响,心里美得呀想躺地里睡一觉。”
“今年稻子晒上太阳了,孽颗儿少,饱很,碾下了给牡丹学校的校长装一袋子。”
“咱们亏欠人家王月兰啊!她一直把牡丹当亲妹子顾搀呢!”
“给老四家也装一袋子,你送去,再催催他,媳妇几年怀不上,当掌柜的一点不急!”
“大哥!”高海龙一边喊着一边摸进苞谷地。
“啥事不在家说?”大嫂一边站起身说,一边解下头巾敲打衣襟。
“嫂子,我喜欢闻闻庄稼味儿。”高海龙就势坐在地梗上。
高海安夫妇认真地听完高海龙把事情讲了一遍,倒没急于反对。
“老五,淑玉马上要养了,你得回家待一段,”高海安慢慢说道,“想闯一下也可以试试。”
高海龙惊讶地看着大哥,“我还以为
你反对呢!”
“老四那时候因为家庭原因,和张梅黄了,还被逼迫辍学,”三嫂扫一眼高海安,“你大哥难过得,老是自责对不住过世的老太爷。”
“海龙,你随自己心意,”高海安鼓励地看一眼弟弟道,“大哥喜欢土地,现在的政策也不懂,你自己要高兴。”
高海龙退休后回忆往事,觉得大哥说出的这段话和现在年轻人追求走心的生活同出一辙,对他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起了抛砖引玉的作用。村头的老柳树是最能代表北城镇的地标,而大哥则是高家人的定海神针,高海龙给孙子讲古今,总是不忘这样的结尾。。
张源打听清楚儿子的动机后,抄起鸡毛掸子追着张兆元打,“败家子,肥得流油的土地不好好管去,要搞什么批发。”
张兆元不知从哪里淘汰来一辆烂脏不堪的拖拉机,满身油污正蹲在旁边用工具又拧又敲。
张源打过来时,他从跳上车座,猛踩油门,“轰轰”两声,拖拉机老牛拉破车般居然动起来。
“妈呀!”张源吓得连连后退,鸡毛掸子追着敲在车厢上,“敢轧老子,反了你!”
张兆元开着拖拉机,冒出一串串黑眼烟,突突突跑远了,只剩张源跳着脚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