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戊不朝真与佛家超度神
我们阿公他们那种在民间做道场的火居，在四川传统地称为行坛，与出家的道士称为静坛相对。他们就跟个川剧班子一样，道场时，吹拉弹唱只是没得拉和弹的，一般固定的法事班子是吹唢呐的两个，敲板鼓的一个带打拍板，打金拔的一个带敲饺子，一个打锣的。而且这些人都还要会一门法事程序，主坛高攻进行唱经的时候，还要帮腔起调。超哥就是我阿公他们那伙班子头吹唢呐的，他们都喊他叶吹吹。我阿公死了，他们肯定要来的，因为我爸肯定是要请他们给阿公做一场法事的。
我爸跟李火娃儿说：“都跟他们打了电话了，他们才走广汉那边赶过来，说的今天才完事一场……”
正说着，外面就有人骑摩托车在外面停车了。我爸看到赶忙走出去。
来的就是那个叶吹吹叶超，还有他老汉儿两个人。
我爸来到他们面前，对他们左脚跪地叩头说：“叶师叔叶师兄，我老汉儿给你们道谢了！”
我们这边如果家里死人了要去给亲朋报丧，因为戴孝不能进人家家门的，都必须去把人家喊到屋外头，然后给人半跪说一句死者哪个给你道谢了。这个跪还是有讲究的，男的跪左脚，女的跪右脚。如果是平辈或者小辈的话，孝家给你跪了，你也要跪一下还礼的。
叶吹吹也弯左脚半跪了下搞快跟他老汉儿两个扶起我爸去都要搭好的灵堂给我阿公上香。
“嫂嫂，你快去。”我三婶对我妈说。
我妈答应一声，走到灵位面前就跪倒哭起来了。
我没搞懂啥意思，就问我三婶，三婶说的，外人来拜祭上香，她们四个嫁进来的媳妇儿就要去哭……我还是没搞懂啥意思……
叶超哥跟他老汉儿给我阿公上了香就坐到一边去了，这个时候，我爸就对叶超哥说：“我们铺面只有这么宽，我想的是把我们老汉儿安放在这边，然后左边的铺面就拿来做道场，你看要得不？”
叶超哥跟他老汉儿都打量了一下我们的铺面，叶超哥他老汉儿就说：“阔以，还是宽敞哦！”
我爸指了指正对门的那边说：“到时候案子就安到那边，左手边的墙壁正好可以挂十殿图。”
“等会儿李师他们要来做开路得嘛，你看他们咋个整喃？”叶超哥又问。
我爸默了一下说：“他们是佛教路子，只有等他们来了再说。”
叶超哥指了门外头：“耶~！四川人硬是说不得——说到就到喃！”
我扭头向外面看去，只见一个长得比较拽实（健壮）的大汉儿跟一个瘦精精的干稀儿（四川人对那种特别瘦的人的称呼）还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来了。
我爸赶忙迎出去，然后我几个老辈子都过去行了孝子礼。
“周师兄，我老汉儿给你道谢了！”我爸对那个老头儿行礼说。
“起来起来！”那个老头儿扶了下我爸，“钟师叔走得太突然了嘛……唉，我去给他上香……”
我认得到他，他是我阿公一个师兄的徒弟，姓周，貌似是广汉新丰的人，我还要喊他一声师叔。（四川这边称呼怪，好多称呼都是笼统化的，不规范。比如我本来该喊这个周老头为周师伯，但是我爸要喊我喊他周师叔……）那个大汉儿跟干稀儿我就认不到了。
等到他们去上了香，我爸就开始跟他们商量做道场的事情了。
“钟师兄，我们擦黑了再给钟师叔做开路嘛，你看案子些你们屋头找两张方桌拼一下喃。”那个大汉儿边说边打开自己带来的一个长的黑色包包，然后掏出了三幅卷轴。
我晓得，这三幅卷轴是做道场的主神像，但是我不晓得画的是哪三位尊神。
我爸看到大汉儿拿出来卷轴就问他：“周师，你看你安神到那儿喃？”
我家房子因为是集体规划的自建安置房，所以我们那一栋的房子4家人都是坐西南朝东北的。我还晓得，这个朝向是我爸看的，因为02年修建我们那儿的时候，包工头儿喊我爸择了期看了年月坐煞动工的，动土的时候还先撒了我爸化的杨公水。为啥我晓得这么多喃？——因为修我们房子的包工头就是我们钟家的一个隔房老辈子，我要喊他一声幺爸。
我听到我爸喊那个大汉儿周师，我心想：“这个老几（四川话里对别人的一种称号）未必是周师叔的娃儿？咋个会整个啥子佛教的法事？”
那个大汉儿环顾了一下，指着左边靠着巷子的墙说：“今天就摆这边嘛。开了路，就是你们道家的活路了，到时候就你们看了。”
我爸点头：“要得，那就辛苦各位了！”
“钟师兄你说那些！钟师叔老了，我们是该尽力的嘛！”叶超哥这个时候都搬了两张桌子来拼了一个香案。
那个周大汉儿跳到桌子上去，走（四川人说话有时候很混淆不分，走也有‘从’的意思）包包头拿了榔头钉子出来，邦邦邦地就敲了颗得墙上，然后顺手拿了一副画卷打开，看了一眼，放到一边，然后又拿了另一幅看下，就挂到墙上去了。
那画卷是工笔描的，但是专业的人看就肯定觉得不是很精细，至少我们这些觉得还是很不错的。上面画着一个神仙，为啥说神仙喃……因为那个神仙端坐在莲台上，高髻长髯，右手上拿着一个如意，左手比了一个看不懂的姿势。然后得这个神仙身后是一圈光幢，光幢头有一尊坐着的神仙。这个拿如意的神仙画得很大，得神仙的四周还有一些祥云，云间有几个护法神的样子，比例就小得多了，甚至还能看到龙凤狮象之类的神兽。
我就觉得纳闷，这你妈的哪路神仙啊？佛教的神仙搞得跟道教的一样……
看到周大汉儿几下就钉完了，我才发现，那三幅画卷头，只有中间的那副图上画的是个金衣红袈裟的光头儿和尚，杵着一根禅杖坐着，脑壳后头的光幢也是一圈金色的，很简单。左边是第一个挂的，右手边也是个道教神仙样子的，不过却很容易看出来，这个是观音菩萨，因为他一手拿着净瓶一手拿着柳枝。
不是说是佛教吗？咋个这三尊大神就有两个不是和尚而且还是道家打扮的喃！
我虽然不懂太多，但是一些皮毛还是有点儿的，所以我还是有点儿拿捏不准。
“爸，他们这三个菩萨是画的啥子东西哦？”
“他们是释道的，那三个就是地藏菩萨、观音菩萨还有阿弥陀佛。你看中间那个就是地藏菩萨，左边的是接引菩萨，他们佛教就是阿弥陀佛，右边的就是观音菩萨，我们道教就是慈航真人，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头的……”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三个大神里头，只有地藏是正牌佛教货，那个啥子接引菩萨跟慈航真人……这特么不是神魔小说《封神演义》头的哇！
可能很多朋友看过一本网络小说叫《佛本是道》，我这里对这本书的内容不做评价，但是光是书名，我肯定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看到了，肯定会跟说出这个名字的人扯筋（四川方言，意思是吵架）的！
古时候的佛道两个宗教的争斗一直持续着到现在。做为本土宗教的道教在东汉佛教东传后，一直努力的维持着自己在中土的地位。但是因为佛教净土宗的念佛朝生极乐和各路佛菩萨的念念圣号就得保佑之类的方便快捷，比诸道教的化水打符做法事来得容易多了！相比之下，佛教的盛行自然而然。哪怕“会昌灭佛”后，佛教依然因为禅宗而鼎立，可谓因缘机缘……反正就是眼红人家佛教吧，道教一直流传着一本经书，名字很流弊，叫《老子化胡经》！
老子是谁！道家学说创始人！道教尊为道祖！是道教三清头的太清道德天尊！道教用他来讽刺佛教可谓不信的都要信！为啥现在好多人都在网上叫嚣道教最流弊的神仙是鸿钧喃？道教神仙谱头就木有这号人物的存在！都特么把《封神演义》当成真了！当然，侧面反映人家的小说很成功嘛！至少比我们好哈！但是却导致了现在网上一群装13的得哪儿还多正儿八经的评说道教神仙……我每次都只是呵呵而过。
话扯回来，我当时都觉得，这个狗日的周大汉儿怕是靠不住了！妈哟我老汉儿咋个不喊他师兄来开路嘛！这么子给他们的歪（四川方言，就是假、凶的意思）菩萨一弄，怕是阿公死了都遭罪！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我爸：“咋个要他们佛教的来开路嘛！阿公都是道士，就该从头到尾用道家路子三！”
我爸嗯了一声，显得无奈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嗦！今天是戊子得嘛，道教讲究的是六戊不朝真，就是戊子、戊寅、戊辰、戊午、戊申、戊戌这六个日子不能开科仪，不然要出事。开路不光是给你阿公开阴间的路，还是要请那些神仙来的，用了道教的路子嫑（读音是biao，四声，四川话就是拆开看不要的意思）说请不请得到，搞不好还把人整到咧！”
我不开腔了，原来道教还是有顾忌的嗦！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头，忙碌着，我的心中，除了悲伤，更多的是回忆，回忆着我所知的关于阿公一生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