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声闻篇其一·打水井龙飞
我家族谱上记载,我们钟氏一族祖上原籍为广东省长乐县钢铁坝一带的人士,后来清朝时期的湖广填四川,就到了成都金堂县的城厢镇,然后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人丁慢慢兴旺了起来。
民国十九年,我的阿公就出生了。在我阿公之上,还有四个兄弟,他是最小的老幺,也就是说,我前面还有四位爷爷辈的人,后来各自娶妻生子,就分成了几房人,我阿公这一房的就被称为了幺房。
几位爷爷辈的人中,我只见过阿公的四哥,我称为四公,他是阿公的亲兄弟,叫钟大清,至今健在,但是年龄也在九十以上了。
我在这里提到,主要是因为,阿公小时候曾经跟四公一起经历过一件很奇诡的事情。
我前面说过,阿公有点儿偏驼背,其实四公也有点儿。我原来一直以为可能是遗传或者老人通病,但是我听我表姐说过了那件事情后,我觉得不是巧合了。
我表姐是我孃孃(我们这儿对姑妈的喊法)的女,她说她也是听我阿公说过。我想不起我早先小听阿公跟我说过没,但是听了表姐说过后,还是觉得印象深刻。
那是阿公小时候,他跟到四公去打水。那时候,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口水井,那口水井没有考究过也没有问过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但是根据那个年代推论,肯定打得有点儿久了。为了叙事方便,我将人称换做第三人称继续写。
那天屋头的水用得差不多了,大有就跟到大清去打水。毕竟他们两个的年龄差距不大,小时候合得来些,而且又有那么大了,所以这种活路也就落到了他们两个半大的娃儿身上。
天上下起雨得,就是那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毛毛雨,密得很。那口井的位置没得好远,就得出了门左拐的围墙边边上。因为那个时候一般都是一个院子(四川地区的院子一般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指自家的围墙内的范围,一个要宽点儿,是指一个林盘头挨着的几家人组合起来的范围,小的是几户,大的甚至二三十户)的几家人吃一口井的水,为了保护水源的洁净,得井口口上还有井盖子的,避免一些脏的东西,比如树叶子啊啥子掉进去。
但是大有跟大清两个走近了才发现,井盖子丢在一边没有㝩(四川方言,音康上声,动词盖的意思)倒,连提水的桶都也是被丢到地上倒起的。
“耶~!这是哪个狗日的弄的啊!”大清忍不住都骂了一句。
井,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在人民心中是很神圣的东西,一直为人所珍爱,因为它关乎到了人们的日常,已经被神化了。古时候的人相信,凡是涉水处必有龙,哪怕就是小小的一口井,也是会有龙神在其中的。所以人们很爱护井,除了牲口不能靠近井边溜达外,甚至连女的都不能去井边打水,因为女的被认为身体不洁(这个可能主要是月事的关系……),会污染井水(脑补一下如果一个来了月事的女的去打水,然后不小心那啥掉进井中……呃……)。
井中唯一用来提水的桶是最直接接触井水的东西,一般也是该好好放置,绝对不能被弄脏的。结果现在不晓得被哪个给丢在了地上,随便哪个看到都是要开骂的!
大有过去把木桶提起来,用手拍了拍想把上面的泥巴弄掉,结果搞得泥巴糊得更脏。他只好看着大清说:“太脏了,咋个打水嘛。”
大清接过来看了看,那桶的外壁上已经沾了不少的污泥水,如果就这么子丢回井头的话肯定会挨骂的。于是他就对大有说:“幺弟你回屋头去拿瓢舀点儿水出来,我们把水桶冲一下,不然要挨骂。”
“四哥,你跑得快些你去拿嘛,我得这儿等你。”大有说。
大清敲了下他的头:“喊你去你就去嘛!我跑得快,那你来把水桶抱到嘛,不准再沾地整脏哈!”
“……那我去嘛……”大有终于情愿了,走了两步又回过来说:“那要是娘问起我咋个说喃?”
“实话实说,咋个说!又不是我们弄的,当然是说实话哦!”大清瞪了大有一眼说,“快去快去哦!你嫑整得我紧得这儿淋雨哈!烦球得很!搞快去!”
大有屁颠屁颠地跑回去了,一会儿就端了一瓢水出来。两弟兄两三下就把打水桶洗干净了。
“你看你,喊你好生点儿覆水,你结果搞得我袖子都打湿了!”大清没好气地说。
大有笑了下说:“四哥你莫气嘛,等会儿中午你去挨到二哥烧火三,两三下就干了!”
“笑个狗屁!快打水了!”大清瞪了大有一眼,提到桶就走到井边。
“耶?”大清突然愣了下,“幺弟,我咋个看到井头有光冒起来喃!”
“四哥,你想喊我拉桶你就直说,嫑看到我小就惑(四川话是平声)我嘛!”大有走过去一把就把桶拿过去然后就往井头丢下去了。
很快,井下传来了一声响,但是却不是木桶落到水头的扑通声,而是非常生硬的梆的一声,就好像木桶落到了石板上样,沉闷的回声从井中传来,古怪得很。
“哎呦啊!”几乎是声响的同时,大有也突然伸手往后背上摸了一把。一边的大清反应快,一把就把大有丢脱的绳子逮到了。
“你叫唤啥子,绳子都差点儿掉到井头去了!”大清侧头骂道。
“四哥,我的背不晓得咋个的,突然之间好痛哦!你帮我看下咋个了嘛!”大有两个眼睛头眼泪花儿都包起了,可怜兮兮地望着大清说,声调都有点儿抽泣了。
“你今天哪儿来那么多过场啊!你再装怪我回去就跟娘讲,等娘打你娃!”大清发火说,“不想打水就爬开!嫑得我面前现眼!”
大清把桶提了起来看,结果连半桶都没有打到,不禁有点儿奇怪:“妈哟,未必还没水了嗦!”他把脑壳伸到了井口往底下望,结果黑黢黢的啥都看不到。天上阴霾沉重,云层间都传来了隐隐雷鼓声。
一边的大有还在抽泣,两只手得背上反起又揉又搓的。
“看到都烦!”大清暗骂一声,狠狠地把木桶又往井头摔下去。
这一次,又是一声闷响,而大清也啊地大叫了一声,满脸痛楚。他也反手往背上摸去,再也顾不上滑入井中的提桶绳。
大有惊讶地看着跟他一个反应的四哥,似乎想到了啥子,就在他将目光转向井口时,一道金光突然从井中喷涌而起!
掉进去的水桶被那道金光带起又掉在了地上,更有一阵房檐高的水花被带起,而金光却毫无阻碍地直冲云霄而去,不带丝毫停留。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当金光完全没入云中时,天空一道火闪(四川人对闪电的说法)照亮了天地。
大有顺着金光去处而望的眼睛中,突然露出了恐惧和惊诧。他看到了,那阴沉的云海中,火闪照耀着一只金色的巨大爪子和一截金色的尾巴,仿佛在瞬间有那么微微一动就隐没不见了,就在同时,一声雷音骤然响起。大有看着天空,感受着天地的震颤。
那一刻,他的恐惧到了极点,哇的一声哭了。
“快跑!那个东西发飙了!”大清也看到了那一幕,拉到大有就往屋头跑。
当两个年幼的娃儿跑回屋头把自己的亲身经历说给人听后,却没得一个人相信。那个事发的水井后来虽然也有大人去看过,但是啥子迹象都没得。只是对于两个娃儿来说,那里成了恐怖的地方,每次路过或者想到当时的事情,仿佛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也只有跟院子头同龄的娃娃摆起他们的那段诡异的共同经历的时候,才是绘声绘色地显露出了得意。而后,渐渐长大的两人后背都不同程度的有了驼背的迹象,仿佛是当年各自用水桶打到了龙背的诅咒般。
只是一直没得人晓得,那个从井里飞上天的龙,却只因为在天上显露的那一鳞半爪就给钟大有心中留下了某种强烈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