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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声闻篇其廿七·入门之最后的考验·绛曲益西

书名:火天大有本章字数:5191

“哎哟!好痛!”岳九指肩膀一捹就挣脱开了,脸色难看,“你娃有病嗦!掐得老子筋痛!”

“哎呀屁话先不说,你打的棺材喃?”三道士急问。

“棺材个锤子啊!老子还没做好呢!龟儿刚刚沈家都来人喊我收拾走人了!”岳九指呸了一口,“你看龟儿毛病是不是嘛!结果今晚上死了这么多人!老天爷太给老子饭吃了!哈哈!”

“你龟儿心术不正嘛!你搞忘你屋头的先人板板咋个出事的了啊!”三道士骂道,“问你棺材在哪儿?棺材在哪儿啊!”

“就得那个祠堂院子边边上啊!那么大口棺材都没看到,你瞎了嗦!”岳九指回骂,“都说还没做好你要咋子嘛?”

“你说废话!老子当然是要把沈老太爷葬了三!”三道士翻白眼,“走走走!把沈老太爷请到去归位三!”

“我不去!”岳九指哼了一声,“老子要走了!”

“你得搞锤子哦!你不去那我咋个把他弄起走喃!”三道士大怒,“你娃又发啥子疯嘛!”

岳九指头一偏:“我就不去!狗日的沈家还没给我工钱呢!现在还想我帮他们!老子才不干!”

“我难为你先人还是看下情况再来发宝好不好!”三道士拍手说,“日妈僵尸都整出来了你还得想工钱的事!——你狗日的偷喝人家屋头的酒总没给钱哇!”

“我日哦!你咋个啥子批事都要拿来扯哦!”岳九指一脸的不高兴,“老子喝他们的酒是给他们面子!县府有的官老爷请老子他们喝老子都不去呢!龟儿的硬是横扯!”

“那你想咋个你明说嘛!”

岳九指拿手擤了擤鼻子嘿嘿一笑:“你的工钱我们对半分。”

“你有好远就爬好远!”三道士袖子一甩,“你咋个不再想好点儿喃!”

“唉哟,老子来不起了!”岳九指眯起眼睛开始呻唤,“唉哟啊,肚子咋个有点儿痛喃!唉哟!”

三道士哪里听他得那儿装腔作势哦!直接手头红线一抖,拉抻开来把沈老太爷绑了个七横七纵,然后包包头一翻,扯出了一道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继而贴在了沈老太爷的身上,然后又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打开来,当中却是一方巴掌大的印章。

“哦哟!还管不管用哦你这个木头坨坨!”岳九指嘲笑。

三道士对着印面哈了几口气,然后用劲盖在了那道符上。

岳九指一脸的嘲讽一下就不见了,换来的是一脸的讶异。

“你狗日的!把我的法都破了!”岳九指指到沈老太爷吼道,“你当真镇得住哦!”

“你个人爬了!”三道士哼了一声,“大有,去把外面墙角那儿那个夹夹车给我弄过来!”

钟大有应了声就跑出去张望,果然看到门外围墙那头有个夹夹车,走过去就要拉。

“哎哎!”突然对面院子传来了喊声。

钟大有一看,差点儿笑出声来。

只见那院门翕开了一条缝,从上到下地不晓得探了好多个人的脑壳出来,把一个门缝都挤闷(四川方言,这个闷不是指心情,而是一种状态,表示密闭)了!多数人都躲躲闪闪的,但怕有个风吹草动就要把脑壳缩进去,门后面也有些嘈杂,好像院子头人不少样。

“那个,那个我们老太爷喃?”一个男的问话了。

钟大有朝这边院子头努了努嘴:“得里头嘛。”

“啊!”

几个脑壳瞬间消失在门缝处,不过马上又换了几个人的脑壳挤出来。

“咋回事啊!他不是死了么!诈尸了啊!”有人惶惶发问。

“你们要么就藏好嫑出来,要么就跟我过去看看不就晓得了!”钟大有拉动夹夹车走了两步停下,“走嘛,有没得哪位孝家跟我去把你们老太爷请出来嘛!我要拉他去下葬了哦!”

“他又死啦?”一个貌似胆大的年轻人走门缝头爬了出来一脸欣喜。

“死肯定是死了的,就是还会扭……”

“哎呀妈呀!”那个老几又扑爬跟斗儿地走门缝头挤进去了。

门一下就关上了,钟大有隐约听到了有哭声走那边传来。

他摇摇头,把夹夹车停在了这边门口。正要进去,却见三道士跟岳九指两个已经把沈老太爷拖出来了。

“你得跟哪个两个说话哦?”三道士问。

钟大有指了指:“对面院子头的人些,藏在里面得他们。”

岳九指跟三道士使劲把沈老太爷抬到了夹夹车上说:“不管他们先,把这个处理了再说!”

三道士朝四周看了看低声说:“还是要把细些——狗日的那个沈益西可能就藏得哪儿周围得!”

岳九指脑壳四下一望:“敢来老子就弄死他!害得老子拿不到工钱!”

“我劳慰(四川方言,就是相当于“我麻烦你怎样”中的麻烦请使用法)你还是嫑那么丢你们半仙屋头的脸好不好!点儿钱都那么斤斤计较!这儿办好了,他们沈家屋头还敢屁话多嗦!”三道士说,“快去,跟大有两个去拉车子!”

“啥子唵!”岳九指一下毛了,“你喊老子去拉车!你咋个不拉喃!”

“那你爬嘛!”三道士骂了一句就去跟钟大有两个把夹夹车拉走了。

岳九指神了一下,赶忙追上去:“哎哎,等到我!”

三道士呸了一口:“瓜娃子!”

“师傅,你跟他两个咋个认到的哦?”钟大有忍不住问。

“他是县上木器社的社员,景峰镇的,你晓得他屋头不?——出过半仙的哦!吆不倒台得很的哦!”三道士说,“就是龟儿懒批日吊的,家传的木匠手艺跟鲁班天书都没学好,纯粹的半灌水响叮当!”

“放你妈的屁!有屁儿劲你跟老子来比试下喃!”岳九指听到了大骂。

三道士完全不张视他,接到跟钟大有说:“你娃二天要是像他这么没得用才恼火!死活菩萨都不待见!唉,用力拉哦!”

岳九指气得一个鼻子跟火漂的猪拱嘴一样,跟得后头把脚步子踏得嘣嘣响。

三道士就是不理他,跟钟大有有一句没一句地对他明朝暗讽。

费了一阵,三人来到祠堂外,钟大有是大汗淋漓。

“你才拉了好远点儿距离哦!就累成这个样子!”三道士摇头。

钟大有一脸委屈:“师傅……我夜饭都没……”

“搞快做事!”三道士眼儿一瞪,手一挥。

钟大有自然闭嘴,跑进了祠堂,马上又折身出来,一脸痛苦:“师傅……”

“说。”

“不要棺材要得不?”钟大有苦相地问。

“要不得!”三道士说,“你咋做个事那么多过场喃!喊你搬个棺材哪儿那么多话!”

“嗤~!”岳九指得一边笑了,“你是瓜娃子啊!他咋个可能把棺材搬得动嘛!”

三道士听了跑进祠堂一看,那角落边一口崭新未漆的楠木四角(四角是指枋子用的是四块整木,即底板、盖板、侧边板都是一块整木制成)枋子,厚实饱满,根本不是一般人家用薄木料板拼凑的火烧板子!

“背你妈勒时哟!”三道士扭头就骂,“咋个这么大!”

“人家是有钱人当然用好的哦!像你个穷端公啊!”岳九指回骂。

“有钱人……哼,真的有钱人过了三十岁就备好了!还会等要死了才现做啊!”

“你管人家的!嫑批话!你现在咋个弄?”岳九指幸灾乐祸,“要我帮忙不?”

“爬!”三道士一拉钟大有,“你还不搞快拉沈老太爷去对窝棚!”

钟大有嘀咕:“就晓得拿我出气……”

“你说啥子唵!”三道士喝道。

钟大有脑壳一撾,一趟子跑去拉起板板车就走。

“那我走了哈!你们师徒慢慢忙!”岳九指挥了挥手,“老子先去找点儿喝两口都,忙得要干死了。”

三道士完全不理他,跟到钟大有拉的板板车走在后面,时不时地出手揎两下。

岳九指见三道士居然不理他,一时来不起了兴致,居然又慢悠悠地在师徒两个后面吊起多远的距离跟着。

钟大有回头看到了,心头忍不住好笑,觉得师傅他们这两个人真的是有点儿“狗咬亲家母,隔不到一晌午”(四川谚语,形容两个人在一起要吵闹,分开一会儿又要互相念叨)的味道。

好不容易来到了对窝棚,钟大有已经是大汗如雨下。

才把额头上掉下来把眼睛迷了的汗水擦干,钟大有发现窝棚的空地上坐着一个人。

三道士早就发现了那个人,他把钟大有往后拉了拉说:“你动作还快呢。”

沈益西站起来拍了拍沟子:“陈师傅,这阵你要是走了,我们还能善了。我不怕跟你说,等会儿你可能走不脱,你嫑连累了你的徒弟娃儿哦!”

三道士冷哼一声:“我陈三虽然走的是行坛(四川的道教有静坛和行坛之分。在道观出家持戒的称作静坛,而民间不持戒给人做祈禳、斋醮法事的火居,被称作行坛。),比不得静坛的超脱,也晓得本教大义所在——不说降妖除魔那些吹牛批的话,为民除害还是勉强的!”

沈益西好像叹了口气,指了指窝棚说:“陈师傅,白天你说这个窝棚头不干净,但是我却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一个人,偷偷的,那种日子,你肯定晓不得。”

“每个人做啥子事都有因有果。你有本事把沈老太爷变成僵尸,说明你行市!但是你这么做,不管是啥子原因,都乱了世间的规矩,于情于理都天理不容!”

“嘿嘿……”沈益西阴阴笑道,“天理?你晓不晓得你说了我最不敢也最不能相信和接受的东西!啥子是天理?哪儿有天理?!我受罪的时候,我妈受罪死的时候天理得哪儿喃!?”

最后那句话,钟大有听出了沈益西情绪已然激动。

三道士沉默了下,他看了看对窝棚,问:“那边那个是你母亲?”

沈益西点头。

“那那个是你父亲……”

“不是。”沈益西说,“陈师傅,你晓得益西是啥子意思不?”

三道士一愣:“益西?”

沈益西一笑,充满回忆:“益西是藏族名字,是智慧的意思。我养父给我取的,他就得那儿。我的生父,嘿嘿……就是他了!”

钟大有完全不敢相信,沈益西手指所指的,竟然就是板板车上的僵尸沈老太爷!

“他不是你叔公吗?”钟大有不禁喊道。

沈益西看了他一眼:“叔公……嘿嘿,要不是这个身份,我可能死都死球了!”

“我懂了。”三道士说,“你母亲就是沈家养在对窝棚的女子!但是,你母亲应该不能被破身的啊!为何沈老太爷要……”

沈益西恨恨地看着僵尸沈老太爷骂道:“这个畜生你们以为他是个啥子好东西嗦!他狗日的就是个老色皮!我娘小时候家庭贫困,被卖给沈家做养女,却被安排来对窝棚住。等到年轻的时候,长得美貌动人,听说也让沈家无数男子动心。偏偏这个老色皮最是虚伪邪恶,那么大年纪了还强暴我娘,为了顾忌自己的身份地位还威胁不准我娘说出去。后来我娘怀了我,他这老东西虽然儿女不少,但是却也欢喜我的出现。后来我娘生了我,他又害怕我会影响他的名声,竟然把我送给了沈家一个藏人长工,也就是我的养父绛曲丹增。”

“难怪你会藏密术法,原来你养父就是藏人哦!”三道士了然。

沈益西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后来,我养父给我取名绛曲益西,绛曲是菩提的意思,益西就是智慧,我养父教我藏密,传我经文,希望我长大能修即身佛,得大智慧圆满……可惜,我从来就是一个不祥的人……”

三道士不解:“既然你能受佛法熏陶,为啥子还要执念报复呢?你的出生根本不是你能决定的,错也不在你啊!”

沈益西看向三道士:“你最后那句话,跟我养父说的一样——我懂事的时候就晓得,我的来历。我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我娘的时候,我只以为我有个不爱我和我娘的爹,但是当我发现我娘竟然被狗一样拴在窝棚头时,我才晓得,我的爹根本没把我娘当人!我的出生,渐渐成了他的隐患!”

钟大有听得摇头叹息。

沈益西看到冷笑:“小伙子,你这阵听到的,还不是我最惨的时候!……我见到我娘后,我问她,为啥她会这么造孽?我娘回答我说,她的命……然后,她给我吃了我唯一一次在她那儿吃的东西——半截红苕……后来我才晓得,那半截红苕,是她两天的伙食……”

沈益西明显带着了哭腔,他昂起了头,三道士和钟大有都知道,他为何要突然如此,却没人做声。

沈益西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又接着讲:“我问我养父,我娘为啥子要得那儿过得那么造孽。开始我养父一直不肯说,他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又因为是藏人,在这边多遭歧视的。但是对我,他付出了太多……我后来问得多了,哭闹凶了,养父就把我的来历告诉了我,他还叮嘱我,千万不能跟其他任何人说起,我记下来了。但是,我那时候因为年幼,心头老是忍不住去想,想我的父亲到底是个啥子样子的人,到底他有好可恶!到底他还要折磨我娘好久!……我就一直幻想,想得我有一天真的忍不住了,我偷偷跑到沈家巷那边去了。然后,我看到了我的亲身父亲,他也看到我了……我小时候是一身藏装,很容易辨认,他看到我一下就晓得我是哪个了。他当时笑眯眯地喊我过去,给我拿干果吃还,问我叫啥子名字,我都老大老实地说了。他听了,给我一把干果喊我回去吃,我就回去了,跟我养父说了这个事。我养父当时就吓惨了,他把我藏到了我妈住的那个窝棚的对面去藏到,除了他叫我,告诫我不论哪个来了都不能出来。我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养父那种神色,我也不晓得,我到底闯了好大的祸事……”

“你的母亲和养父,都是他杀的?”三道士问,“他没得理由这么做——即便你是他的私生子也没得这个必要。沈家可是大户哦!”

沈益西摇头:“自然不是因为我这个私生子了。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双桂捧月地的风水变了!因为我母亲被破了身子,双桂捧月不能受纯阴人气养地,沈家开始出现了变化和影响,最先就是那口井,里头的水开始变混了,那是月眼所在,乃是聚灵核心,它一生变,当时的沈家就发生了惨事——飞龙山的棒老二洗劫了沈家巷,沈家有两房人,几乎都绝了。后来沈家家主来查这儿风水地,结果就晓得了我妈被破身了……他是嫡传子,沈家屋头没得哪个敢动他,所以,顶缸的只会是没得选择的人……”

钟大有听到此处不禁感叹:“一个女的,被丢在这儿一个人住了那么久,还是因为遭变才被人想起来存在……这是啥子样的造孽啊~!”

三道士盯了他一眼,沈益西也看着他,眼中闪烁了一下莫名的光辉。

“陈师傅,我说这么多只是想你搞清楚——这些都是沈家屋头的事,我们屋头的事,你一个外人搅进来,不好得。”沈益西又轻描淡写地说。

“哦……”三道士答应了一声,朝前走了两步,“沈家屋头的事,我一个外人确实也不该插手……”

钟大有一愣,师傅这话说得不像是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