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当年真相
一介女子，尚且不提能否母凭子贵，光是所出子嗣稀薄，便能叫人找到由头里外说教一番。
祁诗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氤氲的冰凉化开。“此番错不在你，怕是确有当年落水之缘。”
虽说不及髫年就被人抛弃心中多少有些不爽利，可是祁赵氏把话点到此处，祁诗倒也能明白其中难为。
她刚刚准备张口就听到对面略带苍凉的声音再度响起。
“虽说错不在我，可是过在我。”
“我曾因为此事去求神拜佛，连日在寺庙中求得子嗣，临走之前遇见天水寺的方慧方丈。”
祁诗听着对面人唇齿开合间念出的八个字，心神一颤。
命中毋有，何来奢求。
祁赵氏听出这话中的意味连忙想去问询，可是方丈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将此话放在心上，随后又换了一家寺庙前去。
“我在重月观那里得到了想要知晓的。”
祁诗微微蹙眉，听着祁赵氏明显低沉下来的语调阖下眼眸，遮住其中的冷凝之色。
“重月观悦海尼姑掐指算了天命，最终告知我你乃孤煞命格。也正是因为你，所以才挡住了我的胎运，这么多年来未能二孕。”
祁诗抽了口气，在一旁的卞青筠双眸之中闪过厉色，冷冷的看着端坐在那旁的美艳夫人所言绝情之语。
他自小被抛弃在外，便也是因为这莫须有的天煞孤星命格，此番话任凭别人如何讲，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祁诗一手轻轻的搭在桌边，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向下的面颊藏着几许微凉，她面上却没有太大的神色波动，就像是听着一桩别人家的笑话一般。
“所以夫人就赶忙把我送出去了。”语调平平淡淡，像是毫无情绪，却又说出了无尽的轻嘲。
都说世间之情最深不过慈母，为母则刚向来是祁诗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可是偏偏转到自己这里，深厚的母子情谊居然抵不过所谓的孤煞命格。
何其悲哀。
祁诗抬起头尝试着打量面前人，想要看出祁赵氏面色上其余的神色，甚至在心里默默地期盼着这个理由并非是事实。
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被抛弃的真相，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定然是祁赵氏有了苦衷。可当一切事情的面纱被撕开，祁诗终得承认幻想仍是幻想，事实便是这般残忍。
她无法指责祁赵氏为了生存和锦绣前途弃自己不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她深谙。
只是到底有些黯然伤神，对这身边的亲情失了所有的念想。
明明暖炉在旁，窗边卷进来的风亦是温暖。祁诗却觉着手脚冰凉，半晌无语。
这个理由她不信服，可是祁赵氏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想来刚才所说的每一语皆是实情。
也罢，左右自己就是求个真相，断然不会将虚妄的念想寄托于此。她虽然多年执着于此，却不会因此事而颓丧。
“那夫人把我送走的这些年里，仍然没有怀上吗？”
祁赵氏本想着对方多少也会愤怒的质问，即便不这么激烈也会带着痛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可是对面人双睫微垂，整个面容上都带着一抹恬静和淡然，没有丝毫的怨怼和狰狞之色。她朱唇轻启，似是好友一般的口吻问出这般一句话来。
脱口而出的声音蓦然之间就夹杂了几分哽咽。“并无。”
当初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是万分愧疚的，可是一想到自此能够拥有一个新的孩子，又生出隐隐的期待。
可在欣喜的心情也耐不住一年又一年的磋磨，就在把人送走后的第三年，祁赵氏彻底没了想望。
思及此，祁赵氏更是觉得阵阵酸楚漫上心头。当年若是自己没有把面前人送走，即便是再没有孩子也定然会养育出一个贴己人。
终归是一朝错，所念所想化成空。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祁诗被问到此话有些错愕，不过眼中的惊讶很快一闪而逝。她淡漠的面容上生出些许温和，声音轻快。
“我如今的生活还算是平静富足，夫人大可不必担心。”祁诗听着刚才祁赵氏一番肺腑之言也算是彻底敞开了心扉。毕竟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她所想要知晓的也全部清楚，便也没有那么多别扭情绪。
祁赵氏将祁诗此番举动看在眼中，却觉得对面人许是佯装轻松，心口有些发闷。本该说出来的话居然生生的噎在了嗓中。
她为了事情不被闹大，专门挑了一户不为人知的猎户人家。那样的生活环境平静尚能称得上，又如何和富足挂的上边呢？
她想要开口说接济对方些银子却又触及到祁诗那双淡漠的眸子瞬间噤声。虽说与祁诗多年未见，可光是刚刚一番交谈也看得出她是个骄矜性子。
这般性子又岂能接受自己像是施舍一般的银子？
祁赵氏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捏紧手指尽可能保持平静。
祁诗看出了祁赵氏面带犹豫之色索性出口给了台阶下。“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虽说此话讲出来恐怕要伤了你的心，可我毕竟是你的娘亲，总得提点你两句。”
祁诗捏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嗯。”
“因为当年把你暗中送出去知道的人甚少，就连镇国公府的二老也是完全不知情的。因而你在镇国公府的族谱上已然是——”
祁赵氏声音变得格外的轻，艰涩的将最后几个字说了出来。“是个死人了。”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固，卞青筠捏着身侧的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此时翻卷着浓浓的怒火，双眸仿若利剑一般像是能将祁赵氏千刀万剐！
“青筠！”
不轻不重的两个字骤然响起，卞青筠压下脸上的愤怒，垂头又退后几步。
祁诗面色极为平静，似乎对祁赵氏说出这话并不觉着意外，她微微抬起一只手示意对方继续。
“刚刚让夫人受惊了，夫人尽管说便是。”
祁赵氏因着刚才逼仄的气氛脸色微微发白，她轻颤着唇心中有些疑窦，可惜此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并没有捕捉住。
“既然你在外边过得不错，镇国公府也全然没有你的名字，不若就一直在外好好的活着，就不必回镇国公府了。”她说这几句话峨眉巍巍轻挑，带出几分不怒自威的大家夫人气势来。
只是祁赵氏藏在腿上的双手此时却是紧紧地捏到了一起，足以彰显本人心情难耐。
祁诗从鼻尖轻轻的哼笑出声，随后慢慢牵起嘴角。她脸上没有半分恼怒，平静的将杯盏中凉掉的茶缓缓倒入旁边的瓷碗当中，皓腕无意识间露出些许。
“夫人不必感到为难，说起来此事我也是早有预料。此种情势，我若强行与镇国公府产生关系反倒不美。”
“还请夫人放心，自今日起，祁某万不会再同镇国公府有任何牵扯。”
她风轻云淡，姿态从容。眼眸微动潋滟风华悉数流露，坦然之情由内而外没有半分作假。
祁赵氏刹那间就像是一颗心被人猛的攥紧，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甚至不敢再抬头看祁诗一眼，对方这副静然的姿态让她无地自容。
哪怕祁诗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无理取闹和骄纵愤怒来她都不会有这般难受，可偏偏……
偌大的茶室之中居然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祁赵氏担忧自己继续待下去会露情绪微微抬头。“既如此，你可是还有想要问我的？”
祁诗微微摇头。
祁赵氏轻笑。“你这般痛快，倒也是个聪明人，若无其他事我便回府了。”
祁诗缓缓起身按着女子的礼节向祁赵氏完完整整的行完了礼，深幽眼眸中像装了明月一般亮的灼人。
“恭送夫人。”
祁赵氏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保养得宜指甲流转着一抹淡淡的光晕。祁诗见此略微放下心来，看来祁赵氏在府中倒是还算过得去。
等到祁赵氏出门的那一刹那，就看到等在一旁的灵儿眼中露出担忧。她险些绷不住脸色，余光却注意到站在门口另一侧的一个高大男子。
祁赵氏低声吩咐。“快走。”
朱秋挑了挑眉，权当没有看到这一幕。他刚刚在此地守着，同时也将屋内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虽说他心中到底有些不痛快，为自家主公感到有些不值，不过也不至于做出那等泄私愤的事情来。
思绪飞转，人已经踏步进了茶室。
祁诗早就知晓他等在了外面，当下也并不惊讶。“可是查探清楚了？”她当初吩咐朱秋送完帖子之后在府内查探一番消息，虽说对于私宅内幕她知道的并不真切，却能晓得大概。
尔虞我诈阴谋算计，自然是离不开那些大家门户的后院女人。她虽说与祁赵氏结了个心结，但必然不愿自己的血亲遭到欺负。
朱秋毕恭毕敬的行礼。“主公，赵夫人虽称不上过的诸事顺心，不过周边的下人也没有太敢造次的。这似乎是镇国公世子的意思。”
祁诗了然点头，这般看来祁赵氏也算是幸运。
她将这件事暂时搁置在一边，侧眸看向一旁的卞青筠。“今日为何这般冲动？此人是我母亲，若是碰上其他的诰命夫人恐怕我连你的脑袋都护不下。”
卞青筠猛然半跪下身子。“属下有罪。”没隔多久再次听到了这样的话，淡然如祁诗一时之间也是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罪倒不至于，不过下不为例。”
朱秋眼眸深处藏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难得见卞青筠这么冲动的时候。不过话说回来，卞青筠素来对主公的事情紧张的很。
祁诗已然将目光看向窗外，注意到不远处的马车目光变得深幽。
此时茶馆外。
祁赵氏脚步匆匆，灵儿见此也不多言，扶着人快速上了马车。
车帘刚刚落下的那一刹那，祁赵氏泪如雨下。她眼眶通红，无力抑制不住心中的憋闷和痛苦。
灵儿皱紧眉头，脸露焦急。“夫人？”
祁赵氏微微抬起五指遮住眼眸，肩膀轻微的颤动。灵儿抿唇没有继续追问。
祁赵氏向来是个端庄冷静的样子，这般崩溃的哭出声实在是少见。若非心中有着难以言说之痛，岂会这般失态？
她无可奈何，只得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旁边人发泄。祁赵氏脑海中不断的闪过祁诗之前平静的话语，越发觉得自己实在不配为人母。
抛弃子女是其一，未尽到抚育职责是其二。如今还连连放出狠话，不让她在外受苦多年的女儿回到镇国公府。
“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