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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长生的推测

书名:长生辞本章字数:2296

天色也要暗了,长生便作揖有礼道:“清南前辈,我们就不叨扰了。”对的是那麻掌柜。

清南茶馆的麻掌柜,竟真是湘州南侠麻清南!

麻清南也是以礼回,行的却是朝堂中的君臣礼,不敢有丝毫怠慢道:“今日有劳二姑娘。”

长生微一点头,小风一掀她的帷帽,隐约露出她的右颊几分颜色,玉脂凝肌,本应是面若满月腮带桃红的佳人,举手投足却是一副市井少年的粗鲁模样。

长生与麻清南道:“李行西少年稳重,湘族余民中能有这样的人才,雪冤重振之期不远了,清南前辈可宽心。”

麻清南苦笑摇头,道:“世事难测。麻某眼拙,看不出李行西的才能,但二姑娘说是,便是吧。”不愿与她在李行西这人上头争论。

长生犹豫了会儿,低声问道:“清南前辈与李行西家,是否曾经有过龃龉?”

麻清南怔了一会儿,反问长生道:“二姑娘可还记得,方才李行西说的元丰三年乞巧节,他举家避难,连夜逃离湘州?”

长生点一点头,道:“元丰三年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但未曾听过李行西家在其中所行的事情。”

麻清南看着她,低低一叹,道:“二姑娘……清南也是愿姑娘长生的人,清南斗胆,今日唤你一声长生吧。长生,当年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你不愿我为难,我不愿你为难,往日种种旧事从不提,此番为了湘族,你在各处下了力,鞠躬尽瘁,按说我不该此刻驳你。但我心内有龃龉,对湘州李姓旁支这一家、对李行西这个人,我明知不该信,信不得,但你信他,信他能用,我便信。只是长生,你今日选了李行西,不过是一时兴起,若是因他这样一个李家人毁了咱全盘的计划,这一击,非但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一险招还能叫我们全盘皆输的。”

长生也是低叹,道:“前尘往事,不提也罢。长生有清南前辈如此相待,此生不枉了。我方才还疑惑他究竟是不是当年那李家人,没想清南前辈比我先认出他。缘分如此,也是天意。李行西这个人,虽不易看穿,但他幼年时,我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一个人年长后再如何变化,幼年的性子如大树的根基根基,总是不会变的。我们今日得碰见他,也是运气使然。”

麻清南一副不敢苟同样。

长生便问他道:“清南前辈,你可注意到,方才白如风将宋在青的亲笔信给他时,他不敢多看就收到了怀里,但我给他那枚玉要他寻人时,他却是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了,才收到了袖中?”

麻清南疑惑看她,道:“并未注意。”

长生笑出声,道:“这便是李行西的聪明之处了。托宋在青的名义进天照庄,他要扮的是药佗山的送信弟子。药佗山的弟子左右就那么几个,且都是在江湖上有名声的,是宋在青的左膀右臂,怎能做跑腿送信这样的小事儿?如此一来,送信的必只是山上一个无名的小人物,但为了能进天照庄的门,宋在青自会给送信人安上一个名头,以示对天照庄的尊重。他既只是一个被随意安上了名头的小人物,平日里与药佗山各项事必定无接触机会,这样一个小人物,又怎敢、怎需费心去看宋在青的信件?药佗山与天照庄平素无交集,宋在青的夫人刘南杉是精通医术的大夫,对奇异草药兴趣浓厚,天照庄后山上百草皆有,世间最奇异的草木,只要用心去找,都能找到一二,是以宋在青去信,必只是请天照庄相助寻药。宋在青怕妻是出了名的,李行西怕不需人提点便已想到了这种种,所以他不需看信,他连信封面都不需看。不看,人家问起,他答不上,才更像是一个药佗山上送信的小人物,才越不引人注意。就算药佗山与天照庄有牵连,他看了信知晓了,对雪冤重振也无益处,他又何必费神去看?”

麻清南恍然大悟,问道:“那玉石……”

长生笑得更欢喜,简直要拊掌称赞李行西,“我嘱咐他,寻人要悄悄寻,不可声张。这样一来,他总不能逢着一个叫南安的,就拿出玉来问是否认得。天照庄人多,叫南安的难保不只一个,他仔细端详了玉,记清了纹理特征,想必是想等寻到确是应寻的南安后,言谈间提起此玉以确认身份,再以实物相认吧。”

麻清南了了,重重点头赞道:“他与他父亲,确实不相似。”

“只是还有一件……”长生略犹豫,但不愿与麻清南藏私,便决意索性一块讲了,“我方才以毒试探他。我在他茶中放了玄冥散。玄冥散这种毒,甚是奇特,我也不知它毒性如何,交给我的人交待我,说此毒混茶半杯,饮下必亡,但待茶完全冷却后,再往那半杯毒茶中添半杯热的毒茶,毒性便相克全无,饮下无事。我方才见李行西以指尖触碰了茶杯,然后皱了眉,并不饮,想必是探出了茶中有毒,但等我为他斟满了茶,他又毫无顾忌一饮而尽,等白如风换了一壶新茶上来,他更是已然没有防备了。”

麻清南讶然道:“他识毒?”

长生犹豫的便是这一事,道:“前后相连,他不仅识毒,更识得毒是玄冥散。玄冥散在苏地之上没几个人知道的,我今日也是第一次用,却能叫他识破。不过他自离了湘州后,双亲尽亡,一人独自行走江湖,又是湘族余民之身,难免有些旁人难有的际遇,会识毒,应该也不算叫人惊奇。”

长生还欲与麻清南说些什么,瞎眼先生清醒回神,说着身体疲累,也不管顾旁人,就要自顾自往外走。长生唯恐他一人独行出什么意外,便匆匆与麻清南道别,另行约了相见的时间。

等走出了茶馆,二人才发现天色确实已晚,清南茶馆斜对着的藏恩楼早已次第点上了灯火,姑娘及恩客们的欢笑声洋洋溢溢,丝竹弦乐不绝于耳。

麻清南将长生及瞎眼先生送出来时,藏恩楼的仲千柔姑娘正抱琴立在二楼栏杆处,看起来已候了许久,见着长生出来,哀哀戚戚唤了一声“长生”,并凄凄楚楚朝他几人福了一福身。

长生听着了那声唤,但望也不望她一眼,与麻掌柜的拱手道了别,牵着瞎眼先生的一只手往西,出城去。

仲千柔见此,落了两行泪,更显楚楚动人。落座指弹,浅浅吟唱,目送二人缓缓远行: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元丰十六年,二月二十一,草长莺飞之时,这一日,苏地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