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山的行西
李行西按长生的吩咐,当天连夜上了天照庄,将宋在青的信递了进去,不久果然得邀,在天照庄住上一段时日待萧玉山回复。而萧玉山果然也没有要见他的意思。
引他进门的庄仆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但说话举止一板一眼,有着少年老成的神态,叫他无端想起曾经遇到过的那么一个人,也爱在当时十三四岁的年岁扮老成,说话时一双手爱背在身后,仿佛学堂教书的老夫子,讲起歪理来更是一套一套的。与他道:“萧主说了,要寻的这样东西,恐怕要等到下月底山花遍开的时候了,少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且先在我庄里住上一段时日,待那时摘了新鲜的回去,也好与宋掌门交差。”
李行西有礼道了谢,自怀中摸出一枚碎银,说道:“行西夜里上山,说不得是有礼,有劳这位小兄弟了。”说着执了少年庄仆的一只手,要将碎银塞入他手中。
少年庄仆轻巧躲了开,双颊有些涨红,皱眉嚷嚷道:“少侠这是什么意思?我虽是庄仆,地位低下,不值一提,但好歹也是聆听过大师傅的庭训的,无功不受禄,少侠请收起来吧。”
李行西被这一拒,有些讪讪,但又佩服起这小小庄仆的高洁心志,歉意道:“是行西莽撞了,请小兄弟不要介意。”
李行西从善如流住下了。
隔天夜里有人敲窗,轻轻三下,不徐不疾,等李行西匆匆下床披了衣去开窗,敲窗人已无踪迹,只留一只灰色锦缎缝制的香囊悬在他窗下。
李行西看看左右无人,匆匆取下,关好窗,小心拉开香囊,里头果然有一张字条。
一行蝇头小字,写得潦潦草草凌凌乱乱,似是写字人腕力不足,握不住写字的笔,又似是情况危急,行字匆忙。上头写着:
后山百丈崖,洞中柜格内,有湘族故人旧物,你可取用,以备危急。君入虎穴,万事小心。
李行西默默背下了,认真想了想,还是就着烛火将字条连同香囊一块儿烧了。但因心里疑惑着湘族故人旧物究竟是何人何物,辗转反侧,一夜不能入睡。
第二日,李行西特地起了个大早,请了天照庄总管事的允,以为宋在青夫人寻药的名义去了天照庄后山。
当天有庄仆跟着他,他温言打发,庄仆却不肯走,有礼道:“后山道路不平,土坑众多,又有野物出没,若是少侠在天照庄内因我等照顾不周出了事,到时要我天照庄如何同交代?”
既撵不走,便也罢了,但因有了这样一根埋在他身旁的眼线,事事时时窥探注意着,李行西也不好行自己的事,又加上天照庄内规矩众多,不可去不许进的地方一大堆,更别说百丈崖与后山隔着空,需要铁索桥连接才能上下,而那拉放铁索桥的地方时时有庄仆看守,严禁外人到百丈崖去。
李行西曾试探问守在那儿的庄仆,得不到一个回答,只将李行西打发走,道萧主若是知晓有人想上百丈崖,必定责罚守桥的二人。
是以李行西上山已将近小半月了,还未有任何斩获,稀奇古怪的药草倒是寻了一堆,也全部由天照庄的庄仆协助晒干。并一一收好了。
大约是见李行西总在庄内走动,天照庄的人便起了防心,另派了一个庄仆打着伺候贵客的名字,时常跟着李行西。
那庄仆名叫舟适,就是当日夜里引李行西进门的少年,顾着李行西在庄内的起居饮食,时刻跟着李行西,李行西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李行西也无意强行摆脱他,他要跟就由他去,只是在他面前偶尔刻意比划几招剑法,说些闯荡江湖听来的奇闻异事,逗引着孩子跟他搭话。
舟适年岁毕竟小,还是爱玩贪玩的年纪,自幼在天照庄长大未出过远门,李行西表现出的一切都叫他感到好奇,慢慢便与李行西亲近起来,私底下称李行西为行西哥哥,对李行西尤为敬佩,说李行西是他在世上第二个佩服的人。
李行西打趣他:“噫!我竟只能排第二?不知是谁得此殊荣,在我们舟适眼中排了第一?”
舟适不知回想了什么,双目放光,表情都欢腾起来,不过只脱口了一个字,便又急急地以手捂嘴止住了自己的脱口而出,左右查看着是不是有旁人,是不是被旁人听到了,又似懊恼至极,涨红着脸,生着自己的闷气突然走了。
李行西只听得一个“小”字,脑中过了一遍江湖中姓名带“小”字的各路侠士,不得眉目,摇了摇脑袋,这一件事也就被他这么落在脑后了。
但今日舟适这一走,刚好给李行西留下了空子。
李行西不敢耽误,转身就要往后山的百丈崖方向去,但身子不过半旋,便被身后立着的人吓了一跳,直觉要拔剑,又猛然惊觉他并未携剑出门,只好足尖一点后退着跃了两大步,双手握成拳,略微摆出了一个“猛虎下山”的起势,惊魂未定瞧着那个人。
那人却不看他,只是望着舟适跑走的方向,眉间微皱着,一双眼内星星碎碎,似是有什么话将说却又未说出口。
李行西瞧那人。
那人身材颀长,面容如姑娘家白皙,又有些久病的青白色,举手投足及眉目间尽是前朝遗风,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不是天照庄这样的江湖山庄的水米能养出来的。
李行西看他身子似是弱得紧,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就算是会,怕也不过是勉强能自保的招式功夫,一颗心便悄悄安了,尚未开口,那人无意间却抢他一步,启了唇道:“舟适这孩子,总归还只是个孩子。”
李行西见他讲的不过是一个孩子的事情,不知为何心下一松,笑着应道:“可不是,也才十三四岁,路还长着呢。”说罢不愿久留,行了礼,就要旋身走了。
但那当下,那人却是突然望向了他,一双眼清清淡淡,并不起波澜,仿佛世间无所欲无所求的样子,又带着些怜悯慈悲,叫李行西的心头不知为何重重一跳,步子一顿,定在了那处,觉得自己今日是走不成了。
李行西此前从未见过这般眼神,形容不出,也说不上是何处特别,他猜那人看人怕是历来如此,不带情愫,却也不是冰冷无情的,只是清清淡淡,寡情惯了,叫人无端想起“天阶夜色凉如水”这般的冷清诗词。
只不过这一眼,叫李行西突然明白他是谁了。
当下脱口,惊道:“你是苏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