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苏和尚

这日是三月初九，李行西正要往百丈崖去取故人旧物的时候，遇到了苏涣，吃惊不止。

苏涣看他，眉目舒展开，似是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般舒了口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低低笑道：“长生选的人，该是不会错的。”

不像是对李行西而言，却又刻意要叫李行西听得清楚。

李行西听他提及长生，脸色微微变，但旋即恢复如常，朗朗笑着：“一时未想起苏居士也在天照庄内，方才若有失礼，还请苏居士莫见怪。”

苏涣旅居长都寺修行，原本是要剃度拜入光远住持门下的，不知为何多年未得允。

被萧三拉入江湖纷争后，江湖人称苏居士。李行西也随江湖里人唤他苏居士。

也不知他今日为何在天照庄里头，按理说，长都寺一个不得出家的和尚，和天照庄这样卖米粮的江湖庄子，在萧三死了这样多年后，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苏涣亦是笑一笑。这一笑，叫苏涣的面容便似突然鲜活了起来一般，与方才清淡样子对比极为鲜明，只觉得他面上五官都生动了起来，双目之内不再清冷寡然，隐隐似有暖光，叫人如沐春风，真真是衬了“潘安和尚”的名声。

江湖中关于苏涣的传言神乎其神，除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长生肉，便是他俊朗的美貌，苏地莫能有二。

李行西今日得见他，看他确如传言有一副极佳的上好皮囊，但也不过是病弱居士模样，李行西向来对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男子鄙视至极，也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男子低看有加，偏那苏涣两样都占了。

虽他提起了长生，叫李行西心里没底，但仍是忍不住对病弱人的鄙夷，想着江湖传言间确是夸大了，看他也无三头六臂，不过是一介凡人，无非是气质出尘了些，如何食其肉便能长生不老了？

思绪一顿，不忘要去百丈崖寻故人旧物一事，便作了礼要告辞。

苏涣却在此时轻声问道：“公子如何称呼？”

李行西不好无礼，有问便答道：“不过是药佗山一个无名的子弟。家姓李，名行西，苏居士唤我行西便是了。”

苏涣便唤了一声“行西”，不知为何突兀有些热络的模样，与方才清冷模样截然不相同，问他道：“行西可曾见过天照庄的萧主？”

李行西不知苏涣此问何意，心里记挂着长生

嘱托的“万事留心”，踌躇了会儿，谨慎答道：“未曾。”

苏涣神情不知为何便愉悦起来，又有些遗憾他未得见萧玉山的模样，道：“天照庄萧主这般人士，行西此生若是不得见，怕是人生一大憾事。”

李行西不知他话中深意，拿捏不好苏涣这话里似褒又似贬的究竟是褒是贬，试探答道：“是了，天照庄萧玉山这样的英雄豪杰，行西有机会是该瞻仰英姿的。”

说完却不能从苏涣神情中再辨一二。

苏涣仍旧只是清风拂面般愉悦道：“即使如此，行西，不如我今日带你去见一见那天照庄萧主，你日后行走江湖，也好有个谈资。”

李行西不置可否，想着要去百丈崖取故人旧物一事，便不想再跟苏涣纠缠，推辞道：“今日怕是无法了，更何况我不过是药佗山一名小小子弟，得了庄主的令来求草药罢了，天照庄萧玉山这样名震江湖的大人物，岂是我这种小子弟说见就能见的？”入庄以来，萧玉山并未有见他的意思，细想倒也方便他低调行事，若无人能记起他记得他便好，他无需应和苏涣强出一事。

苏涣眼内温度骤然冷了，淡淡看他，又是一副慈悲菩萨的清冷模样，似是在劝李行西，低声道：“行西，你今日不随我去看天照庄的萧主长得如何模样，他日如何血刃灭族的仇人？”

李行西心里大惊，脑中“嗡”一声响，伴着那响，寒气从地底直窜到他天明穴，又在四肢骸骨之间游移。

苏涣方才先似是无意提起了长生的名，此刻又刻意说到了血刃灭族仇人。

提起长生时他可当做是无意，不过是试探，但这说到灭族的仇人一话，李行西心里的疑虑便似是能笃定了七八分。

迟疑要问，苏涣却一转话锋拦下了李行西的话头，道：“何况现下这个时候，天照庄萧主院内的千梦草正是勃发的时候，千梦草可是一味奇药，药佗山宋且的夫人精通药理，定当知此草是可遇而不可求，你今日随我去，采摘些带回去，讨了宋夫人的欢心，日后在药佗山上也必有高迁之日。”

李行西怔怔的，看着苏涣又浅笑回叫人如沐春风的温暖模样，一副处处照顾着他的样子。

苏涣又重提药佗山，似是肯定了他李行西确是药佗山的人。

李行西彻底迷惑起来，方才以为苏涣知道他的底细，现在又觉得苏涣只认为他是药佗山的人，反反复复，一惊一乍，突然起的一身薄冷汗被小风一吹，人倒反而冷静下来，想方才自己惊惶不掩于脸色，定叫有心人看破了，有些懊恼，但这一冷静，便有了万事变化我随心的顿悟。

李行西在天照庄这小半月，前后仔细思索了当日长生及麻掌柜等人当日的言语及反应，心内隐隐有感，猜测是萧景同并未死，单是长生一句“怕是他面目已经藏不住了吧”便可让他生此疑虑，也想着这几日去天照庄萧主一处证实。

又再想到说要光复湘族，手刃血仇，却其实也未曾看过萧景同长相如何，只不过是在十二三年纪上，随双亲逃亡途经天照庄时，远远瞧过一眼。

那年正是天下大赤，颗粒无收，为助苏尊缓朝堂压力，解百姓饥苦，天照庄作为天下最大的粮庄，大开粮仓四方赈灾。

李行西那时远远瞧过一眼骢珑马旁那玉树临风的人，真真是举手投足间尽是豪杰之质，天下莫能有人与之争锋。但行路匆急，也仅只那么遥遥看过一眼他的身姿侧影。

都说萧玉山面目与萧景同相似，今日若能见着萧玉山，更甚者能从萧玉山那处探知萧景同“溺亡”的真相，于他这接下来的计谋，倒也像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行西如此这般思索了一阵，苏涣在旁只是看着，也不催促，面上挂着的倒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李行西见状，作了个揖，道：

“劳烦苏居士领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