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雅珊的行程安排由经纪人一手掌控，出入有公司配的专车司机。金希每日都会向她汇报当日的行程安排，然后各项工作都会在她金牌经纪人的指挥下按时完成。
近年来，周雅珊的公开行程最多的是在片场，有时候应邀请参加电影节，或者是出席代言场合。她的行程渐渐变得神秘，公开露面的场合几乎都在工作上。曝光率少加上在业内占居一定席位，这样的身份，就值得让狗仔全年都盯着她，试图拍到一些惊人内幕的照片，然后让他们的杂志一夜爆刊。
苏哲路和周雅珊的感情算是经过了磨炼。尽管周雅珊拍戏一年内很少回家，苏哲路的也在公司上升的劲头，两个人见面少，在感情上似乎已经超越了夫妻的名义。但二人之间是有默契的，苏哲路这几年甚少有抱怨过，而周雅珊对苏哲路如此般体谅深受感激，从而内心有了些对家庭的愧疚。
在社交场合上，周雅珊难免会认识几个混迹在演艺圈的商界人士，也难免会出现爱慕者。但是周雅珊采取一贯冷淡且坚决的态度，这是个性，但从而也会给自己惹麻烦，这时候，金牌经纪人金希就会出来打圆场。可是也有不成功的时候，某家投资公司老板临时撤资，让片方感到束手无策。周雅珊却不以为然，她有运气，近年来她接下了三部电影，口碑都相当的好，而就是这样，周雅珊在私人问题方面不圆滑，但仍然有投资者给她加注——因为她有资本。
周雅珊未曾再见到李维瑞，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即便拐弯抹角，有朝一日冤家也会头碰头遇见。周雅珊感到庆幸，正当她渐渐忘记有李维瑞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却出现了。
在一场私人饭桌上，金希和她前去见导演洽谈一部电影的角色。她们坐下，导演说有两位也要投资人过来，十分钟后，李维瑞衣着端庄的现身加入了这个饭局。
李维瑞进门看见她，两个人目光相撞，他隔座冲她笑笑。
“好久不见，雅珊。”李维瑞的语气一如从前，温润谦逊，没有夹杂个人恩怨。
“你好，李总。”周雅珊笑着问好。
虽然周雅珊看见李维瑞的那一刻就感觉到这个饭局极为不舒适，但毕竟是应酬，来了也没办法走。饭局一结束，她们和导演在饭店外告别，以为终于可以走了，李维瑞走过来和她们说话，他喝了点酒有些上头，说了一句话，转身离开时，导演上来问李维瑞：“李总，你自己开车来的吗？”李维瑞点头说：“是啊。”
导演见他喝了酒怕他开车出事，想了想对她们说：“雅珊，真不好意思，不麻烦的话让李总坐你们的车回酒店吧，载他一程，他喝了点酒，要是路上出了事就不好了。”
李维瑞开始拒绝，酒店离这不远，导演劝他，“什么也没有生命重要！”
最后周雅珊说，“李总，不用这么客气，跟我们一起走吧。”
李维瑞的酒店离她们住的酒店是顺路，司机开到酒店门口，李维瑞说了声谢谢，但听得出来，已有了淡淡的酒意。周雅珊还想叫小陈下车扶一把李维瑞。可是李维瑞已经开了车门一脚踏地，下另一只脚时，忽然身子一歪，也是周雅珊手疾眼快在后面扶了一把。
李维瑞笑着摇了摇头，感到十分抱歉，说：“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
李维瑞往酒店大门走去，这时，他忽然转过身头微微低下，他竟有心思跟她闲聊起来，便问：“你的事业发展的很好,我很为你高兴。”
“谢谢李总。”
李维瑞笑道：“嘿，你今晚对我说了多少个‘谢谢’了？我没有帮助过你什么，老是谢我作什么？”
李维瑞的谈吐还是那么风雅幽默，周雅珊笑了出来，说道：“我还是新人的时候，李总不就帮助过我吗？您忘了，你是我的恩人。”
李维瑞收回笑容，看得出他要进去了，不过这时他低声问：“你和你的丈夫也还好吧？”
周雅珊愣了愣，然后说：“都很好。”
见到李维瑞不再多言，转身进酒店，周雅珊让小陈下车，她看着小陈送李维瑞进电梯才回车里。
当时，周雅珊根本不知道当时有狗仔在附近偷拍。
过了几天，苏哲路收到老家来的电话，苏妈在电话里说，苏爸在医院去世了。苏哲路当时在去公司的路上，车子刚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苏妈的声音听着仿佛很冷静，简短的只说了一句让苏哲路回去处理丧事。而苏哲路坐在车里懵了很久，回过神来时，手机屏幕已经黑了。
“小杰，掉头。”
司机小杰听话的方向盘打向左边。然后苏哲路就给老张打去电话说明家里的情况，要赶回老家处理父亲的事。老张在办公室里头手里端着空杯子站住脚，诧异几秒说：“节哀顺变，你去吧，好好陪陪阿姨，不要担心公司的事。”
苏珞的爷爷去世，苏哲路赶去学校向老师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带着苏珞去苏州办白事，同时也放了楼阿姨几天假。
“楼阿姨，你也休息几天，反正你也很久没回家了，这次也回家去看看。”
苏哲路和苏珞准备好东西走到门口，苏哲路回头对楼阿姨这么说。
苏哲路买的最近一班机票，下了飞机十点多，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苏哲路给母亲打电话，他们本来想直奔医院，但苏妈告诉他遗体送去了殡仪馆，她现在和舅妈她们回家一趟收拾东西。
苏哲路便报出了家里的地址，司机点点头。终于到达苏州坐在车里的苏哲路，挂完电话后手撑着额头弯腰沉默许久，然后整个人靠在座椅背上偏过头往窗外看发了半路的呆，只有眼睛隔一段时间眨一下。
看着窗外的景物慢慢变得熟悉时，苏哲路回过头来对司机说：“师傅，车停在那边。”
司机照他说的把车开到一个大树隐蔽的巷弄入口。苏哲路摸了摸苏珞的头，拿起背包下了车。
三十多岁的苏哲路站立在生活了二十年的家门口，年少的回忆一瞬间在脑海里纷纷翻涌。他拉着苏珞的小手，弄堂里人家的院子里的一颗橘子树长着老成的绿叶，那是他上高中时李伯伯家种的，树不高，只比院墙高出几寸，一只橙黄的小果实挂在那里。
上一次走进这个熟悉的家是自己要去上大学的时候，就连苏爸动手术开刀自己也只是在医院陪着待了一个月，连家都没有回。
院子里的一扇小铁门是微掩着的，他们走进去然后把门关上，只听里面有人时不时的低声说话，苏哲路开门进屋，对里面喊了声：“妈。”
先出来的是舅妈，舅妈站在楼梯口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苏哲路一边上楼，抬头看着舅妈说：“我妈怎么样？”
舅妈只是摇摇头就回屋去。左边离楼梯最近的就是爸妈的房间，里面现在还有好几个亲戚陪着苏妈，三个苏妈的娘家姊妹，还有苏爸的兄弟姐妹们。苏妈坐在床边，床上放着一堆衣服，苏哲路看了一眼知道那些衣服都是苏爸的。
“二伯，大姨，二姨，小姨。”
屋子里的人微微点头，苏哲路看向自己的母亲，苏妈只顾着叠衣服，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刚挂完电话就回来了，以为你最快也要下午呢。”
二伯蹲下身去，展开双手对门框边的苏珞说：“这是谁啊？知道我是谁吗？”
苏哲路拍了拍苏珞的背，对她说：“叫二大爷。”
苏珞叫了一声，二伯过来把他揽到怀里走到苏妈跟前，苏珞叫了声：“奶奶。”苏妈的表情才舒缓了不少，嘴扯开一点，抬首说：“你饿不饿？路上一定累坏了，楼下冰箱有吃的，建成，带孩子下去吃点东西。”
二伯他们下楼去，苏哲路走进屋子，坐在床前一只椅子上。苏妈仍旧在叠衣服，衣服整齐放在地上，旁边还放着几只特大的袋子。与母亲面对面，苏哲路在路上想说的一肚子话到了嘴边不知先说什么好。房间里的空气凝重，苏妈起身又去柜子里捧出几件秋冬的毛衣，空气中灰尘在折线进来的阳光中弥漫，静默片刻，苏哲路说：“妈，丧礼的流程……”
“你大伯已经去通知亲戚了，后天火化。”
苏妈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哑了一下，低下头抹了一下鼻子继续整理衣服。
苏哲路也觉得鼻子酸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聚在眼眶中的一团模糊。
房间里仅有的一扇窗户是面向邻居家二楼的，依旧是蓝色的白格子窗帘，洗旧了，那家人的孙子高中时就随父母去了国外念书，现在只有两位老人家住。这条弄堂里也不过二十几家住户，年代久远，和周围渐起的高楼大厦相比是老房子了，年轻人都出去打拼买新房，普遍居住在这里的都是老年人。
十几年前，邻居都在自家院子里种橘子树，好给家里带些财运的时候，苏爸在院子里的那一丁点地方种了蔬菜，番茄、辣椒、毛豆……
“哲路——”
苏哲路在自己的回忆里回过神，苏妈在叫他，苏哲路忙应了一声。
苏妈说：“你回来了，雅珊回来吗？”
苏哲路说：“我还没跟她说，一会儿给她打电话。”
苏妈捡起一只袋子蹲下身把苏爸的衣服装进去，苏哲路也蹲下去帮忙。
夜里，苏哲路等苏珞睡下，悄悄下楼径直入了厨房。周围安静无比，苏哲路把手机贴近耳朵，放低说话声道：“爸爸去世这么大的事，你至少也要过来出现一下，上柱香……我妈白天还问起你呢。”
“可是我的档期不够……我不能让整个摄制组都等我……我一个小时后国内转机。”这时周雅珊的手机里面传来机场播报音，周雅珊此时躲在机场的角落，换了只耳朵听，她其实也很难受，怎奈分身乏术，她最后低沉略带抱歉地说：“请你谅解我，真是对不起，我都没办法去见爸爸最后一面……要不我让金希替我过来？”
一个人在厨房里转圈的苏哲路，趿着拖鞋，还有几只蚊子嗡嗡地飞来飞去，心神有些急躁。他原本也不指望她会来出席葬礼，听到她说得最后一句，苏哲路忽然从胸腔的血沸腾直到嗓子，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挂了电话。水池子里的水哗啦啦的流下来，他把放在冰柜里的一瓶矿泉水洗了一把脸，冰凉冰凉的，关了水龙头，等心情爽利一些，才慢慢走上楼梯。
苏妈本想夜里住在殡仪馆的休息室里，可是苏哲路偏偏不许，因为上次回家偶然知道了原来苏妈有“三高”，他怕母亲晚上一个人在那里，看着父亲的遗容伤心难过，旁边没有人陪着，苏妈一时情绪激动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第一日亲戚朋友陆续而来，苏妈坐在冰棺边，神情低落，只是痴痴看着隔着玻璃躺在里面的苏爸。苏哲路则带着女儿站在大门口，他们左肩带着孝，换上了一身麻孝。这一晚祖孙三代都留在馆里守灵，苏哲路见母亲已坐在那里一天，走过去劝说母亲进去休息一下，苏妈摇摇头，苏哲路自然明白母亲的心情，他们夫妻二人携手走过了四十多年，感情肯定要比他这个儿子深，纵然他为了父亲的离世难过，但肯定没有苏妈悲恸。苏哲路不再坚持，苏珞已经在休息室的小床上睡下，他则彻夜陪坐在母亲身边。
第二日苏爸遗体火化，骨灰装在四方形的盒子里，沉甸甸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多云笼罩，苏哲路一直守在苏妈身边，直到把苏爸的骨灰盒放进墓穴，盖子盖上。碑前插着着蜡烛和香，大家将手中的鲜花依次放上去，墓周围摆了白花，苏妈凝视着苏爸生前的画像捂着面庞才忍不住哭出了声。这个仪式完成。
把苏妈接回家后，虽然有一众叔父伯母陪着安慰，不过两三天过去，大家都有事要回家，临走时二伯嘱咐苏哲路：“你多留在家里陪陪你妈，康为一走，家里就剩你妈了，我也担心着，其实我觉得你最好把你妈接到你那里一块儿住。”
苏哲路送他们到门口，点着头说：“我都知道，你们放心吧。”
这两天他也想了很多，苏妈现在独身一人，再加上父亲一走让苏妈留在这个家里，时不时的触景伤情，他也想到要接母亲和自己一块儿住。回到楼上，小舅妈陪着母亲说话，他便说：“妈，你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母亲一开始说：“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还是小舅妈握着她的手，边对苏哲路说：“姐，你不吃孩子还要吃呢，那就煮点稀饭，再炒两个鸡蛋。”
苏哲路下了楼，淘米煮粥，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炒完鸡蛋等电饭煲里的粥做好了，他就拿上楼。小舅妈在家里待了五六天，而那时苏哲路已经在给苏妈整理行李。苏妈起先推辞不肯去，说：“我不去你那里，你们年轻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不用操心我的。”这句体面话苏哲路无动于衷，他已决定好了，走进房间把苏妈的衣服一通捋下，折几件放到一个行李箱，小舅妈在一旁说：“去吧，反正这家里就你一人冷冷清清的，过去人多也热闹点。”苏哲路附和着说：“是，楼阿姨也还在，白天你们可以一起去买买菜，逛逛街什么的。”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后，站起来道：“您就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