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苏妈因为丈夫的离世心情一直低落，就算被儿子接回来住，待了半天就觉得周围冷冷清清的。尤其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也没人跟她说个话。在大城市里，窗外望出去黑乎乎的一片，发光的只有玻璃窗折射室内的影子，更添了几点寂寞感。

苏妈也只是吃了两口就要回房，苏哲路见妈吃得少，刚才往碗里盛的饭也不多，就说：“妈，你多吃点啊。”

苏妈已经站起来了，道：“不了，你们慢慢吃，我要休息了。”

楼阿姨倒是又去了厨房忙活，给好久都没有回家的周雅珊煮了萝卜骨头汤，菜端到桌上楼阿姨就回到厨房打扫，就好像连她一个外人都感觉到了夫妻俩气场不对劲。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的连筷子碰到碗壁的声音都是那么刺耳。苏哲路默默地吃着饭，眼前的菜都没有动过。果然席间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气氛，忍不住打破沉默说：“这样子真让我受不了，你倒是说句话，闷头吃饭是什么意思？”

苏哲路还是平静的说：“我吃晚饭还要看企划，还得给女儿检查作业。你以为这家里就你工作忙，日理万机，我们都很闲么？”

周雅珊不自觉脖子都涨红了，她有理有据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副态度，没能去爸爸的葬礼我也很内疚，但是我的行程真的让我走不开……你能不能谅解我？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以前你都会支持我去追求梦想，不管做什么你都不会对我发脾气。”

说到这里，苏哲路忽然顿了一下，低头看着碗然后慢慢放下，沉思了一会儿，用一种严肃的表情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雅珊，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年轻的时候我们考虑的事情往往都是偏离现实多一些，可是现在，起码对于我来说，思考的事情已经向着眼前和现实之间靠近。我依然支持你的事业，哪怕你一年来都在忙着拍电影，照顾不了家里的丈夫和女儿。但我希望的事是，你偶尔能回一趟家的时候，可以想着陪陪女儿，和她聊聊最近彼此身边发生的事情，你难道发觉不出女儿现在和你不亲了吗？当然，我也很愿意和你聊我最近的工作和心情……而不是像刚才一样，你一直不断问我一个问题，我觉得很没意思，甚至有点烦……不要总是想着把事情的根从土里拔出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苏哲路把最后一句话说完，站起来离开座位上了楼，只有周雅珊坐在那里发怔。

苏哲路有一点说对了，女儿已经上小学高年级，随着功课的繁多，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很容易被身边的新事物而吸引，渐渐地他发现，女儿提起母亲的次数少了，甚至于见到许久未见到的周雅珊也不再表现得激动和兴奋了，只是在苏哲路身边默默无闻地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苏珞记得，当她有一天看见出差已久出现在面前母亲时，她内心波澜不惊。尽管周雅珊还是带了礼物给她，打开盒子是一只精致小巧的玫瑰金手表，上面的钻石发出淡淡的细碎光芒，让人一眼心动。苏哲路作为不主张奢侈浪费的人曾对周雅珊说：“小孩子不需要这么昂贵的摆设，他们的世界没有物质。”

周雅珊不以为然，说：“我要让小珞懂得这世界上什么是美。”

苏哲路搭腔，“美是内在。”

周雅珊不答他。

苏珞已经拥有很多奢华的首饰，再也不会觉得新奇爱不释手，她的表现也变得淡定和从容。她们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只是说：“谢谢妈妈。”而周雅珊好像也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之处，低身抚摸了她的头发。

夜深，洗漱完毕的周雅珊从浴室出来，到了女儿的房门口想要敲门，从房间里传出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奶奶，我想听小鹿斑比的故事。”

“小鹿斑比？奶奶不知道这是什么。”

“那爸爸知道。”

“可是爸爸还在工作。”

“不行，昨天爸爸讲到一半，说好今天继续给我讲的。”

“那我去看看你爸爸工作做完了没有，让他来给你讲。”

听到屋子里有脚步声出来，周雅珊默默地退出去了。

她下楼走到厨房，插上热水壶煮开水。厨房的只有一扇窗户，外面是刚开始实施工程的工地，一年前，那块地还是一家有点年数的工业大厦，现在全部夷为平地改建民区。她突然回忆起来，她的父亲就是一个工地管事人，小时候每天见到父亲早出晚归，回家的时候那身衣服上全是泥和灰尘。母亲在本地开了一家手工裁缝铺，旧时代时下岗大潮，父亲原本在一家食品加工厂工作，他也被列入裁员名单。往后的两年，家里的收入就靠母亲给人做衣裳作为主要经济来源。在她印象里，那两年是家里灰色时期，父亲什么都做过，甚至还收过废品，不过都干不长久。一直到了高中家里生活水平才开始好转。可是家里为了她上大学的学费省吃俭用，她也想过考个普通的大学，艺术这门行当太过求于运气，踏入这个门槛，更多的是默默无闻。可是母亲年轻时是剧团的演员，对艺术充满了追求，得知她要上艺术学院，便竭力支持。她心中感激，欣喜若狂，跑了十条街巷激动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父亲因为心肌梗塞去世，是因为工作太劳累，病发倒在了工地上。她还记得当时母亲对她说得话。她在电话中哭着要回去，可是母亲却不想让她耽误学校上课，当时已到了期末。

父亲是因为要养家才会突然离世，母亲看重她对艺术的热情，不想让她为家中之事分心。大学时的她真要感谢母亲那时阻拦她回家，那次期末表演，她被一位导演选中在某部文艺片中演了女配。也许就是这样，她觉得事业比家人重要一点点，有了事业，就会有丰衣足食的生活照顾家人。

她发了很长时间呆，热水壶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开水沸腾水洒了出来，烫到她左手的三根手指。她下意识缩回手叫了一声，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冲洗自己的肌肤。然后往杯子里倒了杯水上楼。她侧耳听见苏哲路在房间里给苏珞讲故事的声音。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想起苏哲路以前就是莎士比亚的爱好者，大学时期写信里面常夹杂着莎士比亚的句子，她回忆起大学时光，脸上不禁浮起了淡淡浅笑。

回到房间的苏哲路正掀开被子，周雅珊就走进来对他说：“你喜欢瑞士吗？”

苏哲路停顿，没听懂她说的话，抬头问：“什么？”

周雅珊靠着墙看着他说：“我是说，我们都还没有去过瑞士，听说苏黎世很美，等女儿暑假我们出国玩玩吧。”

苏哲路慢慢直起身，明白了她的意思后，想了想说：“这个啊……我要看看倒时候我有没有时间吧？”

周雅珊不说话，两个人看着彼此默契的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周雅珊起得格外早，家人都没有起来，她悄悄进了女儿的房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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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实际的意义上是老友重聚，走完红毯大家按席坐下，有的毕业后各找出路，没有进演艺圈；有的虽然活跃在公众面前，老同学却没有机会见面。大家聊着上学时期的事情，回味无穷。晚会中间周雅珊碰见了庄晓菲。她们师出同门，庄晓菲是她的学姐，早出道两年，电视剧最火的那两年她是最活跃的那一批花旦，所以在大众人印象里，庄晓菲的形象要比她更深固。

看见庄晓菲，周雅珊主动上去问候。庄晓菲和一位友人在说话，转过脸来，她说：“嗨，好久不见。”庄晓菲手中握着一只香槟杯，杯中的酒水微晃，对她礼貌性的点点头，随后问：“说起来真的是，我好长时间的没见过你了。上次的话还是在东京吧？”

周雅珊点头。庄晓菲说：“你现在保养的不错。你最近在拍戏吗？”

周雅珊说：“当然。”就跟她说了最近在洛杉矶拍的戏。

庄晓菲只道：“你的资源不错，加油，我期待去电影院看你的戏。”说完，庄晓菲看见远处的一位朋友，便不再和她多交流。

庄晓菲的态度让周雅珊热情的碰了个钉子，在回片场的飞机上她给金希随意提了这件事，她十分惊讶且言重的对她说：“这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既然你提起庄晓菲我还是得告诉你。你现在拍的这部电影还没有敲定主角的时候，庄晓菲那边也在跟片方磨合，双方都见过面，不过最后敲定你没有选她。事实是你和庄晓菲在竞争，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你们俩角逐电影角色不是一两次了……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庄晓菲对你起了点敌意。”

周雅珊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还是愣了愣。

金希见状便安慰她说：“不要这样啦大姐，在演艺圈这是常有的事。你知道李忆贞和朱丽晴吧？她们可是八十年代香港最红的演员，最后还不是为了一个角色分道扬镳，闹得撕破脸，让港媒追了好几年的报道？人生就那么点事，最重要的还是事业。”

金希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和苏哲路他们合伙创业的老贯突然哮喘发作被送去了医院。苏哲路和老张听到老贯的妻子打来的电话，在中午的时候去医院看望。老贯已经醒了，但是医生说需要进一步观察诊断，保持安静，不要让他多说话。苏哲路他们去的时候，也只是走进去看了一会儿，老贯只是轻轻点头，护士就进来催促他们快出来不要打扰病人。

“那你好好休息，先把病养好了，我们先回公司了。”

老贯请了一个月的假，公司的主事便是苏哲路和老张。然而一个星期后封启潇便再次来到公司，还带了一名手下。苏哲路听完封启潇的规划后，原来他带来的那位职员是他们公司的技术专家。封启潇想让他去B组，这也就罢了，这位技术专家身后还有三名工程师加入。原先B组的人转入C组和A组以及D组，只留下两位有阅历的老员工协助。苏哲路听后忍不住发了脾气，因为B组的人是以前跟着他做事的资深员工，这下封启潇直接把他们分家，如同核心中的主心骨没有了。

隔着一扇门的员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里面封启潇只是把脸转向老张，老张的立场顿时尴尬起来。他和苏哲路是铁关系，而封启潇又是老同学，他左右为难进退不是，最后只能往好了劝说他们。先是把苏哲路拉到一边，低声下气和他说了好多，不过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让苏哲路妥协。

不过老张这次失算了。在上次他们没有和他商量就把封启潇拉进公司，苏哲路就很不满。这回他们想要调动自己一个组的老员工，苏哲路把上次没发完的脾气全聚集今天爆发，他忍无可忍。

老张才用低声的方式跟他说完封启潇的技术优势，苏哲路紧接着说：“一个团队需要很长时间的协调和配合才能组成一个优质的技术团队。这不是几个高学历有能力的技术总监和高级工程师拼凑起来就可以的。团队需要彼此良好沟通和信任的基础，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信任，信任，你懂吗？”

苏哲路的话音说着说着就克制不住自己，老张明知已触碰到了苏哲路的神经，所以不敢再说什么刺激他。他只敢偷瞄在后面坐着的封启潇是什么表情，然后直说：“对，对。对，你说的对。”

不过封启潇毕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更能把控好在场的氛围。没有和苏哲路争辩，他只是站起来用极其冷静和沉厚的语气对他们说：“我懂你的意思，苏哲路。也许是我太操之过急，因为现在互联网发展的速度快于我们的想象，我也想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公司的新产品问世，所以找了我最得意的一位技术精英。当然，你说的没错，一个团队需要完美的配合才能有高效率，唐突的把几个人凑在一个组可能中间会不断的出现事故。是我没想到，要不这样吧——我带过来的人让他们另成立一个组，你的组不分散继续工作，等产品做出来我们再选择其中最好的一个项目，你觉得怎么样？”

老张此时站在他们身边，夹在中间，他感觉到两个人身上有一种电流在交涉，目光中燃烧着几簇火焰。他被这种无形的气势忍不住后退两步。

“好。”

苏哲路也是懂进退的，他答应了。他还伸出一只手，封启潇嘴角上扬，从裤袋里伸出手用力握住他的右手，两个人的手掌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