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刘雪先是带着童童吃了碗面，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家庭宾馆办了入住。等彻底安顿好后，她才拿出了那张在刘家捡到的名片。
得屋房产中介——林经理。
房产中介？刘雪捏着名片思索，虽然这么多年她没有回家，但是通过妹妹小雨，她一直对家里的情况还算了解。
刘父刘母都是食品厂的退休职工，两个人每个月的退休金加起来还不到5千。弟弟刘家耀这么多年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养成了个小混混，技校没毕业就为了他那个在洗浴中心做按摩小姐的女朋友打架伤人被判了两年。前不久他刚出狱，还是刘父托人才给他在修车厂找了个活，工资绝不会多。全家最能赚钱的应该就是原本在T&I上班的妹妹刘雨，可是她也才工作没多久，手里又攒得下什么钱？
他们哪来的钱买房子？找房产中介到底是要干什么？卖房子？
刘雨下意识摇了摇头，那更不可能了。刘家现在的房子是当年厂里的集资福利房，面积小，房龄老，就算是能卖掉，也卖不出几个钱，卖旧换新，对刘家来说根本不可能。
所以……
刘雪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喂？您好，是林经理吗？您好，请问您认识刘家耀吗？”
对面的男人稍一思索，就很快地回道，“认识啊，刘先生嘛，我的客户。请问您是……？”
“哦，我是家耀的姐姐。”刘雪说着，又一副为难的语气，“不好意思林经理，这么晚打扰你。只是我弟弟最近问我借钱，说要买房子。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借了钱要乱花，所以没敢直接借给他，想问您求证一下——家耀他是真的在买房子吗？”
“哦哦是这样啊，”林经理应道，“没错，您放心吧，林先生确实是要买房子，只是……”
“只是什么？”
林经理有些疑惑地说，“只是刘先生的单已经成交了啊。”
“什么？”刘雪惊道，“已经成交了？”
“对啊，一次性付清全款，就前几天，我记得是6月20号吧？”
6月20号，那也就是三天前，正是刘家耀通知自己小雨去世那天！距离6月16日小雨的死也不过才短短4天！
刘雪的右眼皮猛跳了一下，脑海里有一个想法火花一样快速地爆炸闪过。
“可能是问我借装修钱吧，”她说，“那个林经理，方便告诉我家耀的房子是多少钱买的吗？”
“105万，刘先生的房是二手房，位置比较偏，面积也小，所以价格比较实惠。怎么，刘女士您也有意愿购房吗？您可以跟我详细说一下您的需求，我这边可以给您有针对性的推荐一下……”
105万！
刘雪大惊，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不对！
她想起晚上刘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是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是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电话对面，得屋地产的林经理还在尽职尽责，滔滔不绝地说着，刘雪喃喃道了句谢，挂断了电话。
小小的家庭旅馆内，童童窝在床上看动画片，不时发出一阵快乐的笑声——他是真的开心，因为在家里，妈妈从不许他看这么久的电视。
刘雪坐在床脚，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人，但是她直觉地感受就是刘家耀凭空多出的这一百万绝对和小雨的死脱不开关系。
她沉默的背影在电视的荧光中像一具雕像，童童看着心中有些不安。
“妈妈。”他小声叫道。
刘雪的背影一颤，像是突然被他唤回了神，她转身朝童童笑笑，“童童乖，你先睡，妈妈要再打个电话。”
说完她拿着手机进了厕所，关上了门。
家庭宾馆的卫生间狭小而密不透气，天花板上的一盏灯光线昏黄。刘雪甫一进来就感到一阵窒息。她伸手打开排风，把马桶盖扣下来，一屁股坐了上去。
打开标着“妹妹”的微信聊天对话框，刘雪的大拇指刷刷地滑动界面往上翻，终于找到了刘父刘母的手机号码。
这还是以前刘雨非要发给她的，她说以后刘雪如果联系不上她，可以通过父母找她。当时刘雪嗤之以鼻，信誓旦旦地说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
她也确实是永远都不可能再联系得到自己的妹妹了。
想到这里刘雪又有些鼻酸，她抬手揉了揉鼻头，把眼泪忍了回去，拨通了刘母的电话。
还好刘母还没睡，电话很快被接通，中年女人中气十足地在电话对面问道：“喂，谁啊？”
“是我，刘雪。”
“哦，”刘母的语气软了一点，“这么晚了，有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小雨到底是怎么没的。”
刘母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就带了十足的防备，“那还能是怎么没的？就意外啊，突然就死了。”
“那死因呢？就算是意外，也总得有死因吧？”
“死因就是猝死！”刘母的音调扬高了一些，“那电视里，一天天年轻人猝死的有多少？你妹妹就跟他们一样，命不好，猝死了。”
“那尸检呢，没做尸检？”
“做个屁尸检？”刘母又嚷嚷起来，“我说你是不是……”
她似乎想要骂人，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强自忍了下来。
“你愿意你妹妹被切的不成人样？”
刘雪不做声，对面刘母的声音重新平和下来，“刘雨就是晚上的时候猝死了，这有什么可做尸检的？你有空操心这个，不如多想想你妹妹的后事。”
刘雪一愣，“什么后事？”
“那人死了，葬礼不得办啊？墓地不用买吗？还有订白宴的钱呢？”刘母说的理直气壮，“正好，你回来了，这些就都由你这个姐姐来替她操持吧。我跟你爸岁数大了，受不得累，手里也没钱。你们姐俩关系好，就都你来办吧！”
刘雪听着她把算盘拨的叮当响，从心底里泛上来一阵恶心——她就说今天怎么突然要留她吃饭，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你妹妹前几天就给火化完了，这一直没有墓地，现在还在火葬场存着呢。你要是真心疼她，就赶紧买块地给你妹妹放进去，省的火葬场天天打电话催我，晦气！”
刘雪弯下腰，把双臂抵在自己膝头，又埋首到两臂之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又无力，“没钱？你们没钱给小雨买墓地，倒是有钱拿去买房子？妈，我的好妈，你倒是跟我说说，刘家耀买房子的100万，你们从哪来的啊？？”
刘雪的这句话此刻落在刘母耳中无异于厉鬼索命，她惊得手机差点都没拿住，尾音难得的有些颤抖，“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刘雪轻轻说，“你只管告诉我，那100万是哪来的。”
“那是……那是公司给的抚恤金！”刘母说完，自觉这个解释十分合理，语气又恢复了不容置疑的强硬，“你妹妹是加班的时候死的，那100万是公司给的抚恤金！”
“呵呵，”刘雪低声笑了，“抚恤金。妈，是你是傻子还是你当我是傻子？抚恤金？100万？你不觉得可笑吗？”
刘雪猛地直起身，大声道，“我看不是抚恤金，是封口费吧！”
“什么封口费？”刘母几乎要气疯了，在电话里泼妇状乱吼乱叫，“我告诉你，你不要乱说！你有证据吗？还封口费？你就是，你就是惦记着这笔钱！可是没用！哈哈哈，这钱家耀买了房子已经落了户了！你一分也别想抢到！”
刘雪听着她胡搅蛮缠，越发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由衷地疲惫，“虽然你说的大部分话都是在放屁，但是妈，你有一句话没说错。是命不好，我和小雨，我们两个，命都不好。”
她用力按下挂断键，双眼放空地盯着脚下的瓷砖。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曾经看过的新闻，打开了手机软件市场，下载了一个新的软件，微博。
“早上好王哥！”
“早上好。”
王澍一大早被分局局长一个电话叫到警队，整个人都还处于一脸懵的状态，他叫住刚跟他打了招呼的实习警，“哎小宋，局长来了吗？”
年轻的小警察一脸阳光，“来了啊，局长今天来的特别早！”
“有案子？”
“没有啊，”小宋摇摇头。
“奇怪，”王澍小声嘀咕，“那这一大早的是干什么？”
“王哥，你不玩微博吗？”
“啊？”
小宋凑近他，掏出手机点开大眼睛的图标，又把热搜往底下划拉了一点，“你看这个。”
“咚咚咚。”
门口传来三下有节律的敲门声，区分局局长沉声喊了句“进。”
“局长。”
“来了？”
王澍点了点头。
“知道我这一大早急着找你是为什么吗？”
“看到了，是为了之前T&I那个案子。”
“没错。”局长摘下眼镜，抬手按了按眉心，“最近几年这个自媒体飞速发展，引起舆论的话语权是越来越大了啊！”
“可是局长，”王澍上前两步，站到办公桌前，“我看了那篇贴文，发帖者自称是死者刘雨的姐姐刘雪，这可靠吗？我那天出现场，并没有听家属提到还有一个大女儿的事啊？她现在突然冒出来发微博，还暗示T&I贿赂她父母隐瞒刘雨的真正死因，坚决要求重新调查……”
“有关她的身份，我们已经连夜核实过了，确实是实情没错。”局长说道，“核查结果基本与她微博里写的差不多，她虽然是刘家长女，但是16岁就离开家自己一个人南下打工，这么多年从来没回来过。她的父母重男轻女很严重，从小对刘雪刘雨两姐妹动辄打骂，对唯一的儿子刘家耀倒是视若珍宝。”
“16号刘雨死亡，20号刘家耀购房。”局长说着，嫌恶地哼了一声，“烂泥扶不上墙。”
“刘家动作这么快？”王澍也有点惊讶，“那这样刘雪自然会怀疑了。”
“本来她一个人再怀疑也没什么，但是偏偏她发了微博出来，而且她那条微博又被一个百万粉的育儿博主转发了。”局长看向王澍，“你知道这几年微博维权对警局的声誉和公信力有多大的影响，所以趁着现在她这条微博还没出现在热搜前几个，我们必须尽快处理这件事。”
“那……那怎么办？”王澍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尸检吗？其实当时从尸体外表看死因确实存疑，可是之前不是说要立刻火化，尸体早就已经没了啊！”
“没有尸体，那当然就不做尸检。刘雪要求的只是重新调查，我们就给她重启调查。”
王澍微微皱眉，毕竟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又没有尸体，这能查出什么来？
“只有我一个人吗？”他问道。
外勤调查，正常是至少需要两名以上的警察同时在场。
“只有你一个人。”
王澍点了点头，“好。”
局长站起身，伸手在王澍右肩上拍了拍，“小王啊，你还年轻。还不知道我们作为警察，其实也有很多的不得已。T&I每年能给全省拉动的经济效益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你啊，就好好干吧，前途无量呢。”
王澍笑了笑，“谢谢局长，我明白。”
“刘女士，我们定好的时间是今天早上九点，可现在已经九点半了。”王澍站在T&I楼下，表情不虞地打着电话。
“不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20分钟之前你就说你快到了。”王澍烦躁地从裤兜里摸出一盒软包烟，送到唇边，用嘴叼出了一根。
“刘女士，虽然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但是你也好歹尊重一下我的时间吧？”
电话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王澍听着女人一连声的道歉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儿，但还是又忍不住刺了她两句才把电话挂断。
打火机“嚓”的一声轻响，王澍深吸了一口，又一下子把烟雾都吐了出来。
“不好意思先生，”从T&I楼里跑出来一个保安，礼貌地朝王澍摆手示意了一下，“吸烟请去那边吸烟区。”
王澍顺着他的手掌一看，大楼侧面，监狱一样的透明玻璃小房里杵着一个一个半人高的烟台。
王澍笑了一声，点点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