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17章  胆略1

书名:黎明的曙光本章字数:5124

七里坪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韩耀光家吵成了一锅粥。

郭志浩和楚汉华还没有回到七里坪,风波就已经在大街小巷刮起来来了:“还搞什么农民运动,郭志浩白天到韩耀光家吃酒席,晚上同韩耀光的小姨子睡觉……”

“搞农会,天天斗地主,管屁的用,农会主任强奸地主小老婆……”

“散伙吧,不要白费劲了……”

“得好处的是他们,吃亏上当的是我们。”

人们在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农会内部也是一片混乱,惋惜的,抱怨的,闹事的,动不动就吵吵嚷嚷。

农会乱的散了架,眼看着就要垮台了。

而在韩耀光家,卢英婉和夏露娟又打又吵又闹。卢英婉骂儿媳妇:“你当儿媳妇的,真不要脸,怎么能随便把我的旗袍撕扯了,叫我当众出丑,以后叫我怎么见人。”

夏露娟也骂道:“要脸,当小老婆还要脸,要脸,出卖亲妹妹还要脸。”

就这样,一会骂,一会吵,一会还扭打起来。卢英婉斗不过夏露娟,就只好在韩耀光身上出气,把韩耀光弄得心烦意乱。

他在城里住不安稳,就想着带卢英婉回七里坪去。

于是,他天天派人,有时一天几次派人去镇上侦察动静,回来的人说镇上议论很多,农会内部也是乱哄哄的,像快散了架。

他心花怒放,开始盘算起他的行动了。

这会儿,他心里最不踏实的,就是卢宾婉和郭志浩的情况,他始终不摸底,他天天都问卢宾婉,她要么就东扯葫芦西扯瓢,要么就是咯咯直笑,始终不给他说真情。她越不说,他越想知道,就像有什么迷人的东西把他迷住似的。还是崔彪提醒了他,那种事姑娘家能说得出口吗?他一想,也对,这才不再追问了。

韩耀光决心回七里坪,便同儿子商量:“你当县长,应该在城里,我在这里当老太爷,说也不行,不说也不行,还不如回镇上去。”

儿子什么事都是喜欢后发制人,他劝老子:“你年纪大了,在城里享享福吧。不要操那么多心了,乡下的那些房屋、田地,都是身外之物,随它去吧。现在又没有人敢动,慢慢看吧,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混账东西,败家子。”韩耀光生气地骂道:“随它去吧,什么屁话,房屋、田地,是韩家多少辈的辛苦。我发过誓,在我手里,年年要增加,不能减少,我天天憋闷在城里,乡下的事,我不放心。”

“要去,那也得等太平一些。”儿子虽然被骂,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还有什么不太平的。现在,你手里有权有势,有人有枪,姓郭的又被我们拉过来了,姓楚的被搞得声名狼藉,说话不如放屁。”韩耀光很得意:“这么好的机会不回去,还等何时?”

“回去要是出点事。”韩守业真是无可奈何:“我可对不起你老人家。”

“你手下那些人,那些枪,你的警察局,留着干什么的。”韩耀光发狠说:“统统用上,再不行,跟你老丈人要一个团来。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回镇上去,要是少一根汗毛,就拿你问罪。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儿子,我就宰不了你,我宁愿断子绝孙,也不能让农民运动在七里砰搞起来。”

韩守业见劝说没有用,又看老子发火,也只好说:

“你要多加小心,碰到什么情况,赶紧送信来,我好动手。”

韩耀光说服了儿子,又让卢英婉跟他一块去,怎么说,她也不去,他只好自己去。

韩耀光回七里坪,是摆着大威风的。

他坐在一顶用八人抬着的大轿里,崔彪和护兵骑马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民团的一个班,八个兵背着八支汉阳造的步枪,一行十九个人,浩浩荡荡,威威风风,出了城。

他得意得很,稳坐在轿子里,轿门大开着,时而拿着芭蕉扇,吧嗒吧嗒扇一阵风,时而捧着水烟袋,呼噜呼噜抽一会水烟,时而端起茶杯,嘘嘘吹一会茶叶片,然后呻上两口。

他惬意极了,也威风极了。

到了七里坪镇南头,天快到中午了。他叫大家停下来歇一会儿,好有精神显显威风。

大家停下来,他下了轿,纵目向镇周围看去。啊!多美的七时坪,物产丰富,风光秀丽。他兴奋极了,不禁大叫一声:

“走啊,趁中午歇晌的时候,让大家都好好看看我回来啦!”

这时候,他真想把全镇上的人都集合在一起,让大家看看今日的韩耀光,儿子做了县长,县长家的老太爷多威风。

一行人往镇里走,两匹马走在石板路上,马蹄声哒哒哒、哒哒哒,他嫌声音小,叫后面的兵一律开正步,他也嫌声音小,不大的七里坪,他们竟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家。

他安安稳稳地在家里住下了,早一天回来的大老婆、二老婆和好多佣人,自然都来围着他了。

他打定主意,第一天,不出去看别人,在家里坐等,看有谁来,看农会有什么行动。他让民团的兵在大门口和前后院站上岗,往城里送封信。

第一天过去了,鸡不叫,狗不咬,风不吹,草不动。什么动静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来。

晚上,他沉不住气了,问崔彪:“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彪省了一泡鼻涕,说:“你这么威风回来,谁敢来呀。财主们想来,怕农会的人,农会的人想来,怕大兵手里的家伙。”

“这么说,都给吓唬住了。”

“我看是。”

“非也。”他摇晃摇晃脑袋:“好戏在后面呢!”

“能有什么好戏?”崔彪想探探口气。

他摆摆手,又摇摇头,说:“不跟你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明天有好戏?”崔彪问。

“可能,但也不一定。”他皱皱眉头:“你估计明天有谁会来?”

“猜不出。”崔彪眼睛直眨巴,又省了一泡鼻涕。

他又说出一番道理来:

“姓郭的要来,姓楚的要来,两个姓戴的也可能来。”

崔彪直点头,他可能在回镇时,骑马被热风吹了,又忙着擤鼻涕。

他们又苦苦地等了一天,依然如故。鸡不叫,狗不咬,风不吹,草不动,连个人影子在门口晃晃都没有。

到了晚上他又问崔彪:“怪了,难道说农会真的散了吗?”

崔彪这会儿倒是很活跃,因为白天他偷偷到安插在镇上的耳目那儿去看过,都说镇上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他说:“放心吧,农会没有活动了。”

“那闹得凶的人,怎么不来向我赔情道歉呢!”韩耀光不满地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算啦,难道不怕我追究!”

“你不要着急呀。”崔彪说:“事不过三嘛,明天肯定有人来。”

“何以见得?”

“他们敢不来。”

“我看也是。”他说:“他们不来,我们就去收租。”

崔彪点点头。

他们又耐心地坐等了一天,不但外面没有人来,连他自家的人到他屋里来的也不多。

他回到镇上来,不怕有事,不怕较量,实实在在地说,他希望有事,他希望较量。他有强大的靠山,怕什么!他带来那么多人和枪,怕什么!可是,三天没有人来给他找事,没有人来和他较量。他是个多疑的人,三天风平浪静他能不生疑心。在他看来,什么事也没有,背后可能有大事,平静之中肯定不平静。想到这里,他觉得回镇三天,就像钻在闷葫芦里似的,再这样下去不行。他对崔彪说:“不能再坐等了,被动是要吃亏的,他们不来找我们,我们去找他们呀。”

“这样好吗?”崔彪说:“他们都不敢来找你了,你就算了,干嘛还要去找他们,弄得太紧了反而不好。”

“你说的什么狗屁话。”韩耀光瞪着大眼,“七里坪是我的天下,黄麻是我的天下,不允许搞红党活动,不允许搞农会活动。现在,正是铲除的好机会。”

崔彪一听,忙改口说:“你说怎么做吧?”

“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好了。”他说。

到了第四天,吃罢早饭,韩耀光、崔彪带了两个兵,出了家门,直奔农会办公室。

路上经过裕丰盐号门口的时候,看到墙上贴了三条标语。他站下来一看,标语是:打倒土豪劣绅!一切权力归农会!运动万岁!

三条标语就像三把刀刺进他的心窝,气得他浑身直哆嗦,指着标语骂道:“混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贴这种捣乱的标语,赶快涂掉。”

崔彪和两个士兵,赶紧回去提了一桶石灰水,把墙上的标语刷掉了。

他们又继续向前走,见标语就涂。

后来,到农会办公室的门口,一看农会的牌子还挂着,韩耀光手一指:

“摘掉。”

崔彪赶紧上前,把牌子摘下来,往地上一掼,因为牌子的木头结实,没有被掼坏。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农会的办公室,见楚汉华、戴孟雄、许其朋、罗大虎正在屋里坐着呢,他心中的怒火咕嘟咕嘟直翻,大声吼道:

“你们坐在这儿干什么?”

“在等你呀,难道你等了我们三天,我们就不能等你三天吗。”楚汉华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倒沉不住气了。”

原来,这是农会集体讨论决定的。郭志浩和楚汉华因为没有经验,只身到城里韩耀光家去,吃了窝火亏。回镇后,城里、镇上的谣言很多。于是,他们把问题讲得清清楚楚,特别是郭志浩诚恳地做了自我批评,接受教训,然后大家商量了一个办法,将计就计,表面上农会好像要散了架子,实际上团结得更紧了。韩耀光回镇上后,农会又集体讨论一个办法,坐等不动,待机严惩。所以要这样做,一是要请示上级如何处理他,二是想麻痹他,三是让他自己往外跳。现在这会儿,果然,他自己跳出来了。

韩耀光没有想到农会的人还在,又听到楚汉华那样跟他说话,更火了,大声喊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你喊什么!”楚汉华一拍桌子:“把韩耀光绑起来。”

“你,你,你……你敢。”韩耀光不知所措,叫喊着:“崔彪,开枪!”

这时,埋伏在周围的几十名农会会员,哗地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韩耀光绑了起来。

他被绑了以后,再一看,崔彪和两个兵早已溜了,他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只要他们回去,就有办法来救他。这时候,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心里在暗暗发狠:等着吧,县长派的人一到,抽筋剥皮,我要十倍百倍的处罚你们。

其实,那崔彪一见农会会员绑韩耀光,赶紧带着兵跑了,他是个滑头鬼,连韩家的门都没有敢进,借口进城送信,跑回城里去了。

深夜,韩守业和夏露娟在家里喝酒解闷,卢英婉在屋里摔摔打打的,卢宾婉在房里写毛笔字。

韩耀光走了四天,没有给他们送信,这样,他们怎么能安静呢,担忧的担忧,焦急的焦急……

夏露娟端起酒杯又放下,唠唠叨叨又开始了。她说:

“公公爹,他也真是,放着清福不享,非去冒那个险,弄得家里的人都在为他提心吊胆的。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准你去冒险,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年纪轻轻的,叫我怎么活。”

“情况没那么严重吧,现在是我们的天下。”韩守业想宽她的心,但自己心里却烦恼得很。他当了黄麻县县长,本有许多宏伟的计划,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被他老子牵着鼻子走了,他老子尽给他出馊主意。开始,他想时间长着呢,依着老子的意思办吧,让老头子高兴高兴,没想到老子一点也不自觉,把儿子手里的权都夺走了,弄得韩守业什么事也办不成,办不了事落个不操心也行,可是,韩耀光没有一件事办得很顺利,到头来还得儿子去擦屁股,你说韩守业他能不烦躁吗!他不光是烦躁,而且觉得自己是当了个窝囊县长。

夏露娟呢,她读书识字很多,各方面应付能力都很强,但性情暴躁,心肠狠毒,称得上女中一霸,在武汉的官僚、大亨中的子女嫌她生得丑陋,不愿娶她。夏梦石把她许配给韩守业,开始她不愿意,后来她见韩守业长得英俊魁梧,又上过大学,在过军营,就答应了,而且感到心满意足。她嫁给他,他要到黄麻县当县长,县长的家再好,也不如武汉警备司令部的家好,她不想离开武汉,可又舍不得离开她的如意郎君,这样,她下了决心到黄麻,还想好好帮丈夫干点事。可是,到了黄麻以后,这儿很不太平,不如武汉安全,再就是她的公公爹管的事也实在太多了,他们想办的事,不让办,不愿意办的事,又非要他们干,她丈夫说是县长,实际上又窝囊又受罪。她曾劝过丈夫不要当这个受罪的县长了,不如回武汉去当团长,或到警备司令部当处长。可是,她丈夫直摇头,说他老子为他弄了个县长,当然是为了他们韩家,是不会让他把县长丢掉的,夏露娟知道了这些内情,心里很不痛快,常常暗地里流泪。现在这会儿,他们喝酒解闷,又勾起了她心中的隐痛,加上这几天老受卢英婉的气,不禁挤下了几滴眼泪,端起酒杯想喝,哪知举杯消愁愁更愁,怎么也喝不下去,她把酒杯又放回桌子上,长叹一口气:

“你也要为我想想,不要心里只有你老子,跟你过一辈子的是我,不是你老子,不要看你老子能折腾,要是把我惹火了,让我爸爸说一句话,你这个县长就当不成。”

“不要说气话了,喝酒,喝酒。”韩守业很不愿意妻子跟他唠叨这些事。过去,他也傲气得很。回到黄麻后,他感到受夹板气受得厉害。在场面上,人家是县长长、县长短的叫他,可是,一回到家里,他老子把他当做三岁的孩子,一不如意就骂,有时还动手,他老子叫他办的事,他妻子又横加干涉,他又惹不起老婆。卢英婉呢,可也不是一般女人,她又有她的一套主意,也常常要找他的麻烦。所以,他这个县长在家里,是个受气包,谁都可以在他身上出气。这会儿,他听了妻子苦憷憷的话,不禁也长叹了一声。

忽然,门嘎吱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人,蓬头垢面,两只眼睛在闪动,身上的衣服被树枝荆条挂得一条条口子,一只脚光着,一只脚趿拉着一只布鞋……

进来的这个人半人半鬼的样子,把夏露娟吓坏了,刚端起的一杯酒都洒了。韩守业也吓了一大跳,以为来了个疯子,再仔细一瞧,才认出来是崔彪。

崔彪成了这个样子,完全是他自己弄的。农会的人绑韩耀光时,他溜了,出了镇又怕有人追他,不敢走大路,尽抄小路走,那知沟沟塄塄、坷坷坎坎又很多,加上他心慌害怕,走着走着就迷失方向,不知道东南西北,因为他又慌又急又怕,一个下午就在野地里乱转圈子,把自己弄成个鬼似的,直到天黑,才找人问清楚了路线,才摸回到城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