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落户家的贵公子
庆历元年,正月初五。
按照习俗,这一天也叫‘破五’,但其实历来褒贬不一。
神话传说里封神榜中姜子牙的老婆马氏是令人厌恶的背夫之妇,姜子牙封神的时候一怒之下把背叛自己的老婆马氏奉为‘穷神’,令她‘逢破既归’。
这一天里是破除禁忌回归正道的日子。
也是除夕过后难得能出来放风的一天,虽然有很多禁忌束缚着,但总比一连六七天关在屋子里终日见不得太阳要强。
风还是有些寒,地面上的大雪刚刚开始融化。
天气冷飕飕的哪怕穿着厚厚的袄子也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武子逸走在小路上,白雪的泛光映照着他的脸。
周围的环境很吵杂。
男人,女人,孩子,仆从……
他们像是憋久了的雏鸟终于见到了放风日,新年的喜庆带着年味还未彻底从脸上消退,人人兴奋的从他的周围穿过,偶尔有三五个莽撞的孩童不轻不重的撞在他身上,然后装模作样的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揖赔礼,哄笑离去。
身旁的墙壁很旧,房屋也很低矮。
偶尔路过家境殷实的富户能见到其中茅屋和瓦房结合,构成一组住宅,古老的影像跃入眼帘如同像是在看一出老漫画。
“大宋啊……”
武子逸低喃了一句,周围人们的笑脸很熟悉,简陋和朴实的房屋逐渐融合在一起。那穿在身上带着浓郁北宋风格的罗衫让武子逸轻易的能够和高中课本上的宋代联系起来。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哪怕如此,真实的触感和视觉却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二郎慢些走,前日的风寒还未好尽,尽管是破五,但你也要顾及身子才行……”一个纤巧的丫鬟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走到了自家二郎前。
急促的奔行,让她微微气喘,嘴巴里却嘟囔个不停。
“秀春,我就是想看看。”
武子逸无奈一笑,他看着宛若老妈子喋喋不休的丫鬟,忍不住解释道。
“那也不成啊,咱们家能主事儿的就只有二郎和大郎了,老爷的事儿还没过,你可不能熬坏了身子。何况,二郎你是秀才,本来身子就弱……”
秀春喋喋不休……
武子逸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门,嗖嗖的凉风灌进袄子里,尽管他已经将家里所有能穿上御寒的衣服都套了个遍,但依旧忍不住身子在不断打颤。
明明只有十八岁的年轻身体,却虚弱的偏偏像是葬花的黛玉一般弱不禁风。
当初老子十八岁的时候,光着膀子都敢在三九天下河去游泳,就算是在冰水里也能游上几个来回跟没事儿人一样,壮的像头小牛犊子。
可现在却跟个痨病鬼差不多。
武子逸,名字倒是没变,因为未满二十,所以目前还没有表字。
老娘早逝,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个兄长。
武二,武二,还好不是武大。
武子逸有点恶趣味的想到。
他本打算多走几步,好好看一看这个不同的时空中,存在于历史课本中的大宋到底是什么模样。
只可惜身旁的秀春还在喋喋不休,武子逸笑了一下,跟着秀春往回返。
武子逸的家算是这一片算得上档次的了,一组茅房和多半青瓦搭建的房屋。
尽管在武子逸的眼中怎么看怎么显得原始跟鸡肋,不过瞅了一眼周围的低矮建筑,让武子逸的心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幸福感大大提升。
这是老武家的老宅。
按照武子逸的记忆,他们一家子人本来是在汴梁城里头居住。自己的老子名叫武坡,是咸平17年的进士,曾在汴梁为官多年。
但没想到武坡文治武功样样稀松,偏又不懂为官之道。
庆历一年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席卷大宋。
久旱之年必有大涝,持续超过一个月的强降雨让泛滥的洪水冲破了河堤,大宋的铸造的小豆丁建筑根本无法抵御肆虐的洪水,无数人流离失所。
官家震怒,严查无能之辈。
所以,时任监水司管制,一没背景,二无政绩的武坡直接被朝堂上的大佬扣了个昏庸无能的帽子,索性他们还留了点人性,祸不及家人。
要不然武子逸穿越过来就不是在老屋里安度新年,而是在牢房里顶着秋后问斩了。
不过就算如此,一家人耗费了无数钱财也没把武坡从大牢里捞出来。
也是,在官场,靠山是最重要的一环,武家苦求无门,散尽家财过后只能灰溜溜的从繁荣的汴京城一路回了老家,靠着老宅才得了一处安身之地。
早饭很简单。
尽管是刚过了新年,但老武家的饭桌上却依旧显得寒酸。
一叠小菜,再配上一碗几乎稀的能够看见锅底的白粥就是秀春鼓捣出来的难得的伙食。
“奴婢伺候二郎吃饭。”
秀春乘好一碗白粥,熟练的搅动汤勺在红唇下吹干热量,等到白粥能入口才送到武子逸的嘴边。
“我自己来,谢谢。”
武子逸随意的说道,伸手就要接过秀春手中的汤勺,被人这么当大爷一样的伺候,武子逸有一点不习惯。
“二郎,奴婢……”
秀春怔了一下,神态都变得紧张了起来。“是不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二郎,奴婢有用的,请你不要像王妈他们那样把奴婢打发掉……奴婢……求您了。”
秀春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的武子逸一阵牙疼。
“说过多少次了,那不是打发。”
武子逸翻了个白眼,他坐直了身子,纠正道。“我们武家不是以前的豪门大户,老爷下了大狱还不知道怎么样。咱们的家底儿也已经花的一干二净,如今就剩下这一栋老宅。”
“王妈他们在武家做了一辈子,犯不着拖累他们。至于服侍……”
“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武子逸头疼是的摸了一下眉心,才继续道。
闻声,秀春紧接着裙角的手掌才稍稍放松下来,只要不赶她离开,就好。秀春打八岁就被卖进了武家的门,成了武子逸的贴身女婢,这里已经是她的家。
离开了徐家,秀春真不知道该去哪里。
现在听到自家郎君的保证,秀春悬了好久的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只是她看着武子逸,眼神中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服侍了二郎十多年,秀春深知二郎的性情。
虽说是个读书人,为人也和善,不过这两日,她总感觉自家二郎有些不大一样。
尤其是下半年老爷下了大狱,生死不明。
突逢大变,一向和善的二郎突然变得暴躁了许多,可近两日也不知道怎的,二郎竟然突然改了性子,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就好似换了一个人。
就在昨天,自家的二郎竟然烧掉了奴仆的身契,一下子打发掉了好几个一直跟着武家从汴梁来到老家的老婆子。
为此还和当家的大郎大吵了一架,闹的不欢而散。
“行了,别想了。”
武子逸顺势接过秀春手里头的汤勺,舀了一口白粥放进嘴巴里。
白粥很稀,寡淡无味。
让武子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二郎,是不是早饭不和你的胃口,稀饭是稀了一些,您就将就一下。今儿个是破五,明天就能出门了。老街坊给咱家说和了一个浆洗的工作,等明日上了工,奴家就给二郎做顿好的。”秀春斟酌着说着,看了看武子逸的眼睛。
武子逸没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将寡淡无味的白粥送进嘴巴里。
老子下狱,生死不明。
武家的家财早就散的一干二净,如今能有口吃的已经算是不错,武子逸可不是原来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酸秀才。
一碗白粥,已经是秀春能够做到的极限。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武子逸喝了小半碗白粥,落了个睡饱,细听身前婢女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他这才撂下汤勺,擦了擦嘴。“我吃好了,剩下的你来打发了吧。这两日胃口总是不大好,吃不下什么东西。”
“对了,秀春,老大呢?还没回来?”
“大郎君他……”
秀春欲言又止,开口想要说点什么。
只是不知道想到了哪里,感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武子逸皱了皱眉头,没多说什么,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缺少了炭火的屋子还是有些让人发冷。
“二郎救我……”
就在这时,一声呼救自院落外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