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曼（上）

　　到达墨斋之前，我做了一个简短的梦。

　　梦见一座飘满白纱的古宅，红色的梁柱褪去了原本的艳丽，白纱从高高的廊檐上垂挂而下，起风了，却不觉得冷，纱帘滚滚而动，背后的亮光将古宅的每一处细节都照耀的无比清晰。我四处游走，明明身后就是门，却不知为何始终找不见出口，光渐渐有些刺眼，灼痛之后试着睁开眼睛，安茹掀开轿帘，入眼的一大片白光叫我恍若还在梦里。

　　“到了，郡主。”安茹细软的声线将我拉回现实，我答应一声，握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眼前是一扇不起眼的红木矮门，白墙围绕，顶上的瓦片却有着精致的纹理，好似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黑色祥云，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云尾”，正是墨斋的后门。

　　这里太窄，马车是进不去的，只好留下驾车的先莫里先看着，单携了安茹陪同。这回我俩不用猜字谜，而是随门童直接上了小小驴车，一路驶到墨斋中央的大雅堂。

　　一进大雅堂门内，诵读之声不绝于耳，我定睛一看，发现这里竟还是个楼中楼！每间隔数米就设有一个高台，高台之上是各类思维游戏，或吟诗、作对、猜谜，棋局，台上是擂主，台下则是闯擂的文人雅客。另墙上悬挂着铺开的竹简，有人负责着墨记录，以示公允。更有意思的是，嵌入墙壁的玉璧书明，撑过十局的赢家将赠送精美礼物，一整套体系下来简直就是现代娱乐场的翻版嘛！

　　再见整个大厅宽阔敞亮，门窗虽不开，无数的镂空孔洞依然让雅堂里不缺光线，再有烛台配衬，直照的楼中央的旋转扶梯好不梦幻，眼前这个蜂窝般的设计也只有思想超前的燕归尘能想的出来了。

　　拾级而上，楼层不高，只转过两个弯就见到第二层的地面。与第一层不同，这里只有一个类别——棋局。许多人围绕在不同的棋局前抓耳挠腮，这些棋盘全都大如洪钟垂直悬挂于墙壁，看者一目了然。后来方知晓，原来从第二层开始，之后的每一个楼层均只设下了一种门类。以棋为例，如果说第一层是相互博弈，而在这里，却是一堆人在与一个无形的对手抗衡。不解之局可能出自古书，也有可能是前一位破解者留下的残局，对于面子比命还重要的文人来说，留下自己的智慧以恭后人参详乃是无上的荣耀，此规则非常能满足参与者光耀门楣的心里。

　　燕归尘还很懂攻心之计，我看上的人果然足够优秀，心里不禁喜滋滋。

　　大雅堂共有二十八层，行走在旋涡般的扶梯上，竟有种置身于八音盒内部的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藏于盒中的舞女，只待音乐开启，就会摆出优美的舞姿出现在盒顶中央。领路的小童走的不缓不急，我心道这么走下去脚不得疼死，安茹早已探来求救的目光，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询问小童可有捷径。头顶双丱的孩童点点头，领我们去到一处角落的墙壁，只见他柔白的小手旋转书架上一只拳头大小的玉貔貅，墙门洞开，露出一间小小的内阁，不大的空间里约可进十多人的容量。

　　难不成是电梯？我带着疑问走将进去，不一会，小童重新调整墙上铜盘，指针对准二十八楼的位置。只听一阵匆忙的锁链声，木盒沉载着我们徐徐而上，心下更加赞叹，连电梯都造的出来，我忍不住怀疑燕归尘难道也是魂穿来的人么？

　　少顷，银铃声响起，“电梯”停站，入目的最高层顿时叫我目瞪口呆。

　　大雅堂越至顶楼空间越窄，再多几个楼层简直就是座巨型的高塔，眼前的二十八层显然是燕归尘这个大老板的独有空间。只是，廊檐上垂挂的雪色白纱，褪去艳丽的古朴梁柱，无不与我方才的梦境重叠。一丝心惊逐渐弥漫开，我游走进层层帷幔，身后的“门”已经消失，怪不得，怪不得梦里我寻不见出口，原这本就是一堵高墙！再往里去，红烛的点点微光映入眼帘，瀑发如墨，只錧玉簪，雪衣拂地，手摇折扇。他似流连于我，又似透过我看到了别处，眉眼如画的容貌，纵是潘安也未必能比肩，如此俊逸的人儿不是燕归尘又是谁？

　　“贤弟请坐。”我听他用如泉的嗓音唤我，是了，他若不知，怎会叫小童将我一路无阻的带进。

　　“你如何知道的？”

　　燕归尘笑而不语，目光盯在我耳垂之上，不由微红了脸，他这般聪明的人，想要瞒他确实不易。复又想到，北国第一的文楼又怎会不识北平郡主的长相，怕是第一次拜访他便知晓，否则也不会屈尊降贵特意会面一个陌生客人，如今看来，与我刻意保持距离竟都是故意的了？

　　想至此，心里稍稍有些不平，他既知道却不戳破，显然是带着私心见我。聪明人我一向都是怕的，以前在公司为了一份珠宝设计图纸的命名权都能争得头破血流，此刻不是做生意，却更要步步为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我头上顶着的毕竟是皇族封号，他这郎朗一声“贤弟”，竟将我生生推去了万丈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