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君侧
林苏臻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卧薪尝胆十几年换来的皇位,会被自己亲外甥女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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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君侧!”
四更,丑时。皇宫除了惊呼与嘶吼,便是乌压压的铠甲与枪剑起伏碰撞出的浑厚声响。
皇帝的亲外甥女,被民间尊称为“慧娘子”的平阳公主夏景良,竟然不惧十恶之名,带兵入宫!
禁卫军冲入养心殿时,皇帝林苏臻一个人正悠然自若地坐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哨子。
“到哪里了?”
寝殿昏暗,皇帝却穿好了衣裳。明黄色的云锦上行龙宛转,腰间苍紫色蟠离纹绅带在烛光下映得光彩夺目。
林苏臻幼年流落在外,从庶民登临帝位,不知经历了何等考验。如今虽不惑之年,仍有一副儒雅俊俏的面貌,眼角细纹,鸦睫倒影,叫人离不开他深邃的眼睛。
“尚在周旋。龙体安稳要紧,还请陛下立刻随臣前往密道避险!”
林苏臻略一思索,也不含糊,将哨子收进袖口,叫上了大内总管王喜等人起身。
“陛下,陈将军已带兵去了东南二门,还有各宫......不好!”
众人还未离开寝殿,便听到殿外传来打斗声。为首的统领忙安排:“三队护送陛下,其余人随我守门!”
话音未落,只见烛火猛地闪烁,养心殿的大门被冲撞开。禁卫军也不敢懈怠,立刻与陌生的士兵厮杀一团。霎那间,血腥味和杀气将林苏臻团团围住。
混乱之中,不知何人将林苏臻套住了头,绑住了手脚,挟持到了殿内一角。林苏臻不会武功,知道挣脱无益,只能静候时机。
肝髓流野金瓶飞,血肉模糊玉盘碎。
外面缠斗激烈,养心殿大门不知被何人关住,进也不得出也不得。殿内禁卫军和宫侍都被杀的干净,统领也寡不敌众,被押到一身着战袍的年轻女子身前,还未开口,便被一剑刺穿了胸膛。女子使了个眼色,他便被人拖到了寝殿外。
“舅舅,生辰快乐。”
她径直走向又被押到大殿中央的林苏臻,朝他行了礼:“我与舅舅许久不见,不知您身体可还康健?”
“你这话,是要与朕生分了。”
虽无人束缚他,可周围乌压压的士兵围着,林苏臻也只能坐在软椅上,看着眼前女子——他亲外甥女,手里的剑上滴淌着血。而离他不远处,大太监王喜正哭丧个脸,被人用匕首抵着后背。
“舅舅尚德,可总有小人祸害朝纲。如今南三州蝗灾严重,各地知府不愿放粮,才惹得天怒人怨,我今日入宫,是想求您一个恩典。”
林苏臻向后靠了靠,将哨子拿出来,若无其事地把玩:“你是齐国的公主,朕乃一国之君,你说便是?”
“谢舅舅恩典,景良所求不多,今日进宫,是想替您杀几个祸害。”
“祸害?”
“舅舅曾说,以史为镜可以兴国,历朝历代宦官酿祸的不在少数,而王喜,便是酿祸之人。”
林苏臻瞟了眼瑟瑟发抖的王喜,又看着神色真挚的外甥女——
就现在!
吹响了哨子,却无人应答。
他瞪大眼睛,又吹了一声,宫殿各个角落霎时飞出几十个黑衣暗卫,劲衣护甲,又有各式武器。士兵们见状也抽出长剑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却不想,屋内除了夹杂着龙涎香的腥味,就是呼吸声。两方势力虎视眈眈,谁也没有先一步行动。
林苏臻猛地抬头,见一士兵从公主身后走了出来,拿出一支哨子,远看竟然同自己的别无二致。见他似曾相识,林苏臻姑且认作了暗卫里的旧人,冷笑道:“难为你,此番辛苦了。”
那士兵看林苏臻捏着椅子的手颤颤巍巍的发白,笑着摇头。又一声哨响,使得暗卫消失的无影无踪。众士兵也懵了,对望几眼,抽出剑指向林苏臻。
平阳公主轻笑,走到王喜身前,用剑轻挑着他的衣物,又划过他的脸颊,声音极尽温柔:“舅舅重情,可察觉不了身边异心之人。王公公不仅在宫里呼风唤雨,九州都置购了宅子,今年蝗灾朝廷运粮,王公公也要借此大捞一笔,实在可恨。”
说着便用剑一把割破了王喜的喉咙——这大太监絮絮叨叨半生,最后死的时候,连声惊呼也发不出来。
“一个阉人也敢作威作福,如今我将他杀了,替舅舅积些功德。”
林苏臻突然大笑:“你孝顺,知道该杀何人。景良留在这,是想和朕一起上朝?”
平阳公主挥手叫人把王喜扔出去,笑着摇头:“多年不见,舅舅还是如此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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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殿外打斗声渐停,一男子带着一群人挤进了寝宫。玄衣铁扇,笑意甚浓,乃两朝丞相纪宸。
果然是他。
纪宸走到平阳公主身旁,收起了扇子,笑眯眯地朝林苏臻行礼:“陛下万安,十年不见,陛下还是容光焕发。今夜臣先去拜见了皇后娘娘,陛下千万要饶恕臣。”
皇后娘娘?容不得他细想,又一个身着寝衣的中年女人被押了进来——此乃一国之母,他的发妻孙氏。虽说身上没有伤痕,只是如此仪态,对于皇后实在不堪。
孙氏身体动弹不得,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听的林苏臻心颤。
“爱卿忠贤,为何对皇后如此不敬?”
纪宸忙跪下:“如今宫廷奢靡成风,官场乌烟瘴气,百姓有苦难言。齐国大夜弥天,陛下斗南一方,定是受人蒙蔽。臣与平阳公主四更前来清君侧,以还天朝海晏河清,救齐国于小人之手。扰陛下清梦,还望陛下恕罪!”
“呵,利口巧辞,浑身是口!”
纪宸起身,从袖中掏出几张纸,上前递给林苏臻:“臣笨口拙言之人罢了。陛下有所不知,孙国丈这些年卖官鬻爵,不知获利多少,皇后娘娘有心瞒着您,才使得朝廷风气不正,岂非罪人,何不绑来问讯?”
皇后听此拼命地摇头也于事无补,白纸黑字证据确凿,林苏臻也无奈扶额:“爱卿胆识过人,替我押了这毒妇。”
“当年陛下登基,将臣拜为丞相,臣便决心一生辅佐陛下。江湖之远,臣关切陛下的一举一动,今害怕祝鮀之佞利口喋喋,才出此下策,陛下可曾受惊?”
不等林苏臻发话,平阳公主却缓缓走到林苏臻身后,拿起剑架上的剑:“舅舅真是重情,这么多年还愿意供奉这把假剑。这剑架是前朝所留,历时百年,通体是一块完整的东海沉香木,不知废了多少人命,这假剑何以放得?”
林苏臻并未回头,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剑再不好,也杀得了人。”
“公主千金之躯,为驱逐小人执剑入宫,不惜背着谋逆的谣言,此乃救国救民的大义。陛下纵有误会,也该念及舅甥恩情。”
纪宸救场,可平阳公主并不领情,扶着剑架歪头:“本宫一介女流,凡事只想着舅舅的安危,比不得纪大人深明大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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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之时,殿外打斗声又响了起来。未等分辨局势,又一波人闯入,将平阳公主等人团团围住。
局势逆转!
新来的禁卫军铠甲长剑,人数众多。寝殿内,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了。
“臣来迟了!”
进来的乃林苏臻心腹将军陈仲奎,为人沉稳做事得当。便是他提前刺探到平阳公主叛乱一事,叫林苏臻早有准备。随后进来的男人则金羽重甲,紧抿双唇,乃镇国将军萧青厌。
虽然不知萧青厌为何在此,但他们此时能进来,想必殿外叛军也杀得七七八八,林苏臻不由稳了心神:他林苏臻卧薪尝胆、企划谋反的时候,平阳公主还在山上当野丫头呢!
“敌军已除,皇城尽在掌握!”
林苏臻刚想吩咐陈仲奎,可纪宸突然开口:“孟朝末帝慕如华即位十六年,征战八方,万国来朝,晚年听得小人谗言,致使昏庸无道。陛下当日身为知州,以谋反夺取天下,如今建立宋朝已有十三载。”
林苏臻不知所云,只见纪宸突然跪下:“宋帝无道,平阳公主身为孟朝帝姬,自当收回君权。还请平阳公主继承大统,扬我大齐国威!”
孟朝帝姬?!
林苏臻瞪大了双眼——这是要宫变?!
他看向忠心耿耿的陈仲奎,却不想陈仲奎拿出一道圣旨,大声宣告:“此乃孟朝孟哀帝遗诏,若他日宋帝违背天伦,纯昭皇后之女可取而代之。”
陈仲奎?!
林苏臻一时恍然,看着他的亲人和心腹联手组成的必输之局,心中无限愤慨。
萧青厌也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盒子,里面竟是个灵蛇之珠的玉玺:“此乃传国玉玺,天下至宝,皇位凭证,臣等恭请平阳公主登临万岁!”
呵。
的确,平阳公主有身份、名望、兵力、财力...最重要的,还有“玉玺”。
如此聪慧的女子,何愁得不到帝位?更何况素来就有女子即位的先例。
殿外打斗声渐停,皇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庄严。殿内所有人皆朝平阳公主跪下了,就连皇后也被迫跪在地上。林苏臻此时血液凝固动弹不得,只听得头顶有一声轻笑——
“众爱卿平身。”
帝京风起云涌,宫殿血气翻腾。而月亮高悬,仍明亮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