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序言 红月将没

书名:深海时代本章字数:5852

  钟声从城里传来,红月伊莎蓓尔的月光透过天幕,衍射在视野所及的原野上,遥远的东方阴沉的夜色下,隐约有点幽蓝淡紫的微光,忽明忽暗,像海水一样。

   空中的红龙低鸣着,竭尽全力支撑着径向基逆光法球,翅膀一高一低,瞳孔一明一灭,呼吸间尽是衰弱的味道。

   小王子有点记不清第一次见它的神态了。

   那天,魔女将他从那里带走,乱糟糟的头发下是明亮的眼睛,笑靥如花,挥手便将蜂拥而上的女神的信徒们击退,红龙意气风发,张开翅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将大教堂化作一片火海。

   而现在,现在这里也是一片火海。

   魔女也死掉了。

   空中的风稍微有点凉意,盛夏将过,又到了秋天,这年他十二岁。

   王子小小的身体坐在秋千上,静静的看着伊莎贝尔逐渐凋零的月晕,受此影响,魔女之城“洛城”西部沿海而造的巨大风车也逐渐失去了动力,进攻者们赞美的圣歌和呐喊响天彻底,城内却是一片空虚黑暗。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异国风格的项链,所雕刻者恰似一条蛇,印着一个古朴的象形文字。魔女告诉他在很远很远,直到世界最东边的地方,有着另一种奇怪的龙,头生尖角,身如巨蛇,吞云吐雾,无所不能。

   军队的脚步声逼近这片花园了。

   小王子忽然有点想念海瑟莉微。在魔女抓来他的几个月内,这个不喜欢穿裙子,口袋里尽是奇特生物爪子、唾液、眼球、内脏等施法触煤的特立独行的女人,除了把他囚禁在这里之外,所作所为并对不上她那臭名昭著的大反派称号。

   两声巨响。守门的精钢魔像应该被打死了。

   魔法的发源一直是个迷。古老的日暮遗迹中,曾经发掘出一块石板,写着“…力量从海上和天空中涌来…”,那块石板的背面印着残月的刻痕,加以其它遗迹的线索,这个国家的人们出于对魔力的敬畏,建立了对女神的崇拜;出于对女神的崇拜,开始了对于魔力的限制;出于对魔力的限制,蔑视神威者,必将受到审判。

   红龙呜咽一声,倒在了山坡上,径向基逆光法球连同心脏被一根可怕的巨枪洞穿,枪上闪烁着乳白的微光,昭示着这是神所祝福的武器。世上只有三把。对于魔力有着极大的克制。

   王子呆呆的看着天空,东方幽蓝的光更亮了一些,蓝月也要升起来了。

   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迅速整齐的以一个圆形远远的围住了花园,鲜红的月光让他们整洁英俊的身姿显得多了几分狰狞,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高大严肃的男子,一身骑士团标准重甲,头盔抱在手上,金色短发,向小王子走去,只是离他七八米远的时候,便谨慎的止住了脚步。

   “殿下,恕王国骑士护驾来迟,魔女残党已被悉数剿灭。”

   “嗯。”小王子看着月亮,回了一声。

   “殿下,双月交汇即将开始,今夜魔力势必紊乱,请你跟我们回去复命,大祭司就在城外。”

   小王子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什么也没有说。

   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另一个地方;一个人,另一个人。没有选择,他已经习惯了。特别小的时候,他有一个妹妹,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爱他的父母,有王宫的仆人,有花园,有星空,现在却什么也不剩了。

   男子看他愿意配合,松了一口气,做了个手势,骑士团默默分成两批,一批围着他沿着这诡异的城市向外走去,一批继续搜刮、毁灭魔女的遗物。

   今夜的行动出奇的顺利,红月伊莎蓓尔和蓝月克里斯汀交汇的夜晚,魔力的力量会变得狂暴而无篇章,对于技艺越高的法师越是重大的削弱。她在这么危险的时刻,竟然没有藏起来。

   这座魔女之城是很小的一个城镇,遍布着小楼、商铺、法师塔和图书馆一类的东西,靠海的地方还有一座风车,还有形状迥异的异域风格建筑,空旷而苍凉。魔女囚禁他的地方是在一处山岗,离风车不远,骑士团默默的带着他向东出城,路上不忘顺手将漏网的魔像、发条玩偶、异界生物斩首。

   出了小城的城门,蕴含凉意的秋风在星空下吹过,小王子沉寂的内心忽然有了一点点自由的感觉,让他禁不住露出了一点微笑,但马上就暗淡了下去。他回头忘了一下这个待了不久但印象深刻的魔法城堡,低了下头。

   洛城向东几公里外的一处小森林里,便是女神信徒们临时搭建的基地。大祭司在朴素不显眼的帐篷下读着一本厚厚包装的书,显然的,心思并不能在上面。

   未参与一线作战的后勤神官们听闻行动成功,纷纷放下了心,小声的跟接受治疗的骑士交流着。所有人对有些日子不见的小王子都报以更加敬畏和谨慎的态度。

   大祭司挥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了重甲的指挥官陪在自己身旁,男子保持着对王子的利益,低头退在祭司身后,按着自己腰上的剑。和魔鬼在一起,谁也不能轻松。

   “殿下,按照约定的,我们没有放弃你。但是王国发生了很多事情。”

   “嗯。”

   “叛徒海瑟莉微给教会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前线十分吃紧。我们需要殿下的力量。阿诺尔殿下病情堪危,前方的精英牧师若是调不回来的话,恐怕…”

   “我没有力量。”

   老祭司表示着对小孩子宽容的耐心。

   “殿下,两年前…王都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希望魔女的囚禁没有让您忘记了王家的礼仪。那股力量要是能为王国所用,便是女神的赠礼;若是不能,便是亵渎。阿诺尔王子一向敬重女神,殿下也希望救他吧。”

   哥哥,去哪里了?

   小王子也记不清阿诺尔的样子了,最小的时候,他会让自己抱着他在原野上骑马,妹妹坐在长椅上兴奋的加油,阳光下满是花香的味道,姐姐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宠溺地为他祈福。

   “阿诺尔…”小王子吃力的说出这个名字,“和我没有关系。要死就去死吧。”

   老祭司费了大力,策划了这场危险的行动,在战事吃紧时以大代价调集精英部队突袭魔女海瑟莉微,就是为了救这个沉郁而孤独的孩子。几个月过去,小王子明显不像过往那么听话,他有点焦躁起来,要不是急需他的力量…

   “殿下,我们约定过的”祭司试着让自己耐心点,再耐心点,“王室害怕你,只有女神才能赐予保护。魔女觊觎你的力量,我也将她击杀了,是不是?你要听我的话。王室不是你的家了,但王国还是,即使你恨阿诺尔王子,那么王后呢,平民呢,女神的信徒呢…大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先王就已经死掉了,十五岁的时候就上了战场。是时候了,你不能任性。”

   天幕中已经有四分之一的蓝色月光,克里斯汀之月逐渐的从东方显现出来,与伊莎蓓尔交织的地方是紫色的光泽,空中的气息美轮美奂,风中却尽是焦灼和紊乱的味道。日暮之海的潮汐有些变化出现了。据说在这种时候,深海上的迷雾便会散开一些。

   在过去,有一天,小王子问正在鼓捣着不知名法阵的魔女,“你为什么要抓我?”

   魔女挠了挠头,“我去大教堂是为了找月光船的碎片,你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活像一只小狗。我以为是神棍们拿去做试验的,没想到还是个王子。”

   “祭司们人都很好。不会拿人做试验的。坏的是王宫里的人。”

   海瑟莉微便停下手上的活,对着小小的囚徒笑道,“我年轻的王子,有些人赶你出门,是因为爱你;有些人提供庇护,却是要利用你。你毕竟太年轻了,以后都会懂的。”

   “可是,没有以后了。占星师很早就预言过,最多,我只能再活半年。他们以为我不知道。”

   魔女瞪大了眼睛,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有怀疑小王子的话,认真的想了想,

  “那么,剩下的半年过的精彩吧。想不想去东方?那里真是一片神奇的地方,人们会在小巷中撑着纸伞,下雨时的水珠溅在石头做的地面上,风中尽是酒和花的味道。我见过蛇一样的龙,燃烧着的鸟,飞在空中的马,我见过剑客和杀手,见过山峰和河流,那里的人们也使用魔法,只是有些不同。我答应了一个人,蓝月升起后,要再去找他。”

   小王子歪了歪脑袋,不大懂她在说什么,点了点头,“好”。

   小王子扫了眼祭司,非常懂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海瑟说战争是愚蠢的事情。你们杀了她,我很不高兴,我要走了。”

   大祭司吃了一惊,“去哪里?魔女是我们的敌人,我救了…”

   “至少不是我的敌人”,小王子忧郁的说着,“现在她死了,我要向东走,帮她送一件东西。”

   事情的发展严重出乎了老祭司的理解,这个有强大力量的孩子在过去的两年间都是表现出顺从而柔弱的态度。该死的婊子,对他做了什么。祭司心中怒骂着。不论如何,他的能力对于突如其来的战事十分关键。

  他给指挥官使了个眼色,暗示情形不对,准备武力动手。周围埋伏的卫队也时刻准备着。

   王子低着头,看着那个古老的项链,没有默默对抽出剑的指挥官、轻举权杖的老祭司和草木后面数不清的精英产生反应。伊莎蓓尔的鲜红月光下,对于进攻性的魔力有着极大的加成,时刻管制着魔法的神殿卫队们,此刻却纷纷给武器擦上了强力的附魔法术。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小王子鞠了一躬,忧郁的说道,“大祭司,感谢两年来神殿对我的庇护,你说的对,我不能任性,早就该离开这里了。”

   老祭司手一挥,精英卫队齐声而上,要先发制人,将他制住,再做打算。久经战场的士兵们面对魔女也毫不畏惧,此刻虽然人多势众,在空中却有一丝不安的感觉。

   谁也忘不了两年前的事情。

   这个孩子,是魔鬼。

   王子仿佛没有看到似的,呆呆的用碧蓝的眸子看着项链,受魔力所激,左眼不自觉的变得血红,正像红月一般。姐姐小时候笑着夸他生气时一红一蓝的瞳孔,像双月交汇一样,象征着女神的恩赐。

  最后见她的一次,她却对这只眼睛只剩下了恐惧和厌恶。

   王子抬起了头,红色的左眼让他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一般是孩子的忧郁和沉静,一般是冰冷的深沉和寒意。

   “冰”。“王子”吐出一个字。

   于是细小的结晶从虚无中凭空出现,像一条缎带一样的延展着,飘动着,飞舞着,寒冷的风和气息只有一瞬,营地成了冰晶之地。猎魔的精英们不敢置信的捂着被刺穿的胸腹,鲜血却没有流出来,也感受不到疼痛。

   老祭司和指挥官背靠背,各自以光和武技的力量打碎了冰棱,颤抖着身体。小王子体内的魔鬼又成长了。

   王子身上恍若实质的魔力张牙舞爪,像火焰一样跃动着,与之前的爆发不同,这次没有形成浪潮一般的巨大波动,“他”的情绪显然也更加的镇定了。龙形的项链泛着微光,古老的异域力量仿佛与这庞大的混乱魔力发生了共鸣。女神的神官们掌控着古老的日暮王国的魔法知识,老祭司见多识广,但从“第一次月神祭”到目前为止,仍然不懂这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红蓝双瞳的小王子不再看他们,低着头从他们旁边走过,庞大的寒意让指挥官脸上漏出了冷汗,提不起反抗的念头。老祭司试图调用月光的赐福来禁锢他的魔力,却没效果。

   森林的暗处中尽是此行调来的王国卫队和前线精英,红眼的王子静静的走出了魔女之森的边缘,眺望了一下洛城的残骸,向东走去。小小的身影有些落寞,幸亏他体内存在着两个灵魂,不至于在长久的旅途中过于孤独。

  Tips1:这个世界上,远海和近海十分不同,深海和浅海十分不同

  2.向东走

   大陆是一片巨大的岛。陆地上的居民向深海中的远征虽然无一例外的失败了,但学者和占星术士们利用星象、历法和几何的知识,参考了天幕的高度,仔细计算了大陆和星球表面大小的比例。

   日暮王国是大陆最西侧偏南方的一个古老国度,连带着近海处的日暮群岛,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邦制王国。王室曾经是这片土地上最有权力的存在,但随着女神信仰的普及,神殿在越来越多的积极参与到国家的运转中。

   据说最初的魔法流派之一就是从这片土地上产生的。而神殿已经垄断了绝大部分的知识。

   从沿海的小城堡,洛城,向东走是王国一望无际的平原,这是盛产珍贵的风暴花的沃土。东北部很远的地方,在一条大河后面伫立着王都。再往东是叫做“破碎群山”的地方,然后是几个弱小的王国,然后是坠星湖,然后是悲伤沙漠,沙漠中有着数之不尽的遗迹,那里曾经有着一个远比日暮王国更强大和古老的国家,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这是一条跨度极大的行程,再东边,就逐渐到了远东的领地。坠星湖紧挨着大沙漠存在,是一片难以想象的绿洲,游牧民族傍着巨湖建立了若干个强大的部落王朝,互相征伐,而沙漠中更是充满了古老的魔法陷阱、危险的沙居生物、废墟的魔偶保护着和偶尔出现的阴灵。

   远东和沙漠以西是极难接触的。

   较为安全的路线是沿着陆地的南侧近海,乘船向东驶,沿着女神的传教士们所发现的祈福路线,在夏季顺着安全的洋流,于悲伤沙漠东南部的丝绸港口,“渭城”,跟随东方王国的商队,缓缓的穿越沙漠的一小部分,来到一片巨大的山谷,“风声”,再往东,就彻底是极东之国们的领地了。

   可惜,现在要到秋季了。

   曾经,小王子是一个沉静的喜欢微笑的孩子,并且,对于魔力有着王室十几代人都无出其右的强悍天赋,从王宫到王国的每一个正常人都由衷的期待他的成长。现在他变成一个沉郁而矛盾的人了。

   魔女海瑟莉微是死在他的视野下的,刺客的手上拿着一把乳白色的匕首,那把武器上有着难以理解的力量,形体微微颤动着,仿若要脱离外壳的束缚,爆炸、裂变、喷涌而出似的,实在不像是匕首的气息。

   刺客穿着不同于日暮王国风俗的奇特黑衣黑帽,遮住了身体,在为迎接红月消失而支撑着径向基逆光法球的红龙嘶吼着之前,在魔女的躯体不可置信的倒下之前,在小王子静静的看着一切,没有采取行动之时,刺客就向后飘了一步,沉入了暗影。

   小王子当时什么也没有做,坐在那个秋千上,微微的晃动着。最初有一股愤怒似的温热情感缓缓的从胸膛中涌出,试图让他站起来,跳出去,飞到那里,将没有丝毫预兆的阴影撕碎,救下囚禁他的坏女人。可就像那天被她带走似的情形一样,另一股冷冰冰的理智而纯粹的思绪阻扰了他,令他没有站起身,令他安静的看着魔女捂着胸口巨大的创口,向他呼唤似的伸出右手,倒下了,血流满地。

   魔女的血,也是红的啊。

   那时他想。

   世上有多种多样的飞行生物,甚至随着机械科技的发展,飞艇和小型飞船也是存在的。但在日暮这种古老的地方,新型的技术受到老派人物的大幅压制。方便的先进科技会损害神术者和法术者们的利益。

   小王子轻声念了一句,“马”,魔力的能量便按照他的想象组成了一匹矫健的高头骏马,鲜活如生。曾经王国的卫队们在白色的王城下出列的时候,他做梦也想要骑着这样的马去踏风狂奔,想象中未来除了家人,便应该是剑和马,血与酒,浴血拼杀,为国而战。

   可惜。

   他只有魔力的天赋。

   可惜。

   家人也没有了。

   想象是一种有趣的东西。想象中,魔女是强大阴险的恶毒法师,现实中,魔女是疯疯癫癫却不乏童心的海瑟;想象中,家人是无论如何,都该跟自己站在一起,共同克服艰苦的屏障,现实中,家人却是因为古老的预言和神迹而将他抛弃和仇视的墙头草;想象中,未来中他应该在阳光中席地而坐,白衣如雪,现实中,他在红色的月光下,迎着寒风,独自向东骑着马,小小的身体一上一下,只有“他”在保护着他。

   真讽刺啊。

   王子在给自己找一点借口,他活不了多久了,想离开这片土地已经很久了。魔女抓他时,他没有反抗;魔女被杀时,他没有帮忙。现在,他却要告诉自己,要去完成和魔女的小小约定,去东方。

   天下虽大。哪里都远胜于故乡。

  Tip2:伊莎蓓尔之月只有一种形态。克里斯汀之月有三种跃迁的衍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