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恒
第2章陆恒
四月的京城,刚巧迎上了阴郁乏人的雨季,雨水滴打在街道两旁房屋的红砖上,不分昼夜地滴答个没完。
这会儿正值午后,唐谧坐上了回府的马车,眼看着马车驶进了唐府所在的西巷,她放下车帘,心中一直在默默计量着。
眼下已是四月了,她与父亲的矛盾起始便是上月父亲突然从外面接回来的沈姨娘。上一世她亲眼看见对母亲从来忠诚如一的父亲突然抬了一个女人做了姨娘,心下便立马不能接受了,当即就去找了父亲理论,还因为生气当堂羞辱了沈姨娘,父亲因此还怒扇了她一掌。她原以为哥哥与母亲会与她站在一边,可谁曾想哥哥与母亲都说她行事太过鲁莽,这件事更是她的错,唐谧的心瞬间难过与伤心充斥。
那天,就是她与整个家开始分崩离析的开始。
可现在仔细回想,若当时没有二伯母与唐如烟在她耳边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她与家人又何至于此?
这一次,她倒要认真欣赏欣赏二房那对母女精彩绝伦的演技了。
“小姐,小姐。”碧云的声音从耳畔落入,瞬间将唐谧从回忆出拉回。
碧云看着自家小姐傻兮兮的反应,有些担忧地瞧了一眼小姐的后脑勺,莫不是刚才从假山摔下,小姐脑子磕坏了?
想到这,碧云顿时就愁眉苦脸的了,自家小姐虽然才十三还未完全长开,可到底是继承了夫人和老爷外貌上几乎所有的优点,见过她的人无一不是夸赞,就连白老太君那样对皮相极其挑剔的人见到小姐,都是笑呵呵地非要拉着小姐的手说是沾沾小美人的福气。经此一事,着京城人可都知道,唐家有一女,容貌倾城绝伦,堪称绝美。还说小姐以后长开了,必是京城第一美人无疑了。
可眼下小姐脑袋要是被磕傻了,这……可怎么行啊。
碧云自顾自地想着眼眶竟然红了。
瞧着自己的小婢女泪眼婆娑又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看,再结合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傻的反应,唐谧一下就明白了这小丫头在想些什么,十分无奈地笑出了声。
“碧云,你在瞎想什么呢?你小姐我就这么不经磕?”
见自己心里想的被搓破,碧云也不再藏着掖着:“小姐没事就好,要是小姐真傻了。以后还怎么找一个如意郎君。”
虽然上一世唐谧已经经历过一次嫁人,可听见碧云口无遮拦的这样直白,还是微微红了脸,纤细嫩白的小手轻轻拍了一下碧云:“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碧云怒了努嘴,小声反驳:“本来就是嘛。”
见着死丫头还嘴硬,唐谧迅速伸手朝着她的咯吱窝发起攻击,惹得碧云止不住地笑。
俩人嬉戏打闹的声音传入了骑马护在一侧的唐行,唐行微不可见地呼了口气,将这段时日胸口的闷气吐了出来。
上月唐谧刚跟家里大吵了一架,至此以后与一家人交流变得甚少,唐谧脸上的笑容更是少。他也知道自家妹妹这样做有她自己的立场,可此事事关唐家上下所有人的命,父亲母亲才决意瞒她。自己也是绞尽了脑汁变着各种花样哄她,唐谧都不为所动。实在无计可施才去求了陆恒。
这一去求可差点没把自己憋闷死,陆恒那家伙也不知使了什么计策,尽一下就将唐谧哄了去。他是既高兴又痛心。可刚才听见唐谧爽朗的笑声,便也觉得值了。
就当他陆子渊确实技高一筹。
此刻的唐行可还不知陆恒心中那些对自家妹妹贪婪的念想,若是知道了,非一掌劈死他不可。
马车停在了唐府门前,唐行敲了敲车窗,提醒还在打闹的俩人:“到家了,下车吧。”
听到哥哥的声音,唐谧立即就停下了动作,碧云也快速反应过来,先一步下车,然后扶着唐谧下来。
脚刚落地,唐谧便收回提着裙摆的手指,望着眼前的朱门以及顶上的“唐府”两个大字,心中突然百感交集。
恍若隔世。
唐谧又一次想起上一世因二伯父构陷被流放西北的父亲母亲,心瞬间揪在了一起。
她跟着唐行缓缓走进这扇大门,心中更是坚定不移。
她一定要守护好这个家。
——————————————
陆恒目送载着唐谧的马车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后,收回温润目光,转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方才在书院赵西前来寻他,说有要事禀报,还未等陆恒作出反应,书院西侧的假山处便传来唐谧贴身丫鬟的哭喊,恐是唐谧出了什么事,便挥手让赵西先行回府。
陆恒勒着马绳将马逼停,下了马刚一走进大门便瞧见了等在长廊旁的赵西。
朝陆恒行了礼,赵西便跟在他身后侧,道:“三爷,宫中传来消息,道是陛下有意让您在大理寺少卿与工部尚书中二选一。”
“何人传的消息?”陆恒停在了宁辉堂旁侧的假山前,看了眼假山,倒是又想起了今日在书院时发生的事。
赵西微微颔首,语气恭敬:“是苏公公。”
消息九分真。
一来三爷之于苏公公又恩,二来这苏公公也是不敢随意递这样的假消息。
陆恒随意转动着左手上的青玉扳指,没有回答赵西,眼底比刚才沉了几分,直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赵西用余光撇了一眼自家主子,知道他这会定在思虑什么,便没再出声打扰。
想来他打小跟着陆恒一起长大,如今也有十七八个年头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陆家三郎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十六岁中了探花,京城里都说这陆家三郎是个文才,将来在朝堂上必是要大放异彩。
可他陆三郎偏不,你人人都说我是个文才,难不成我就必定武不就了?
于是,刚中了探花郎的陆恒转头便扎进了军营里,后来还随威武大将军去了西北平定叛贼。
在那次绞杀叛贼的战役中更是勇猛果敢,仅用了八百精骑就将反贼首级取下,顺利收复西北要地。
回来以后京城人都说这陆家三郎不得了啊,大家都翘首以盼,才想着陛下会给他个什么要职。
谁曾想这一猜竟猜了快半年,也不见陛下下任何旨意。
赵西想到这,只在心中笑这些人目光短浅。
陛下当初在主子中了探花郎以后便有心栽培,几番试探却没直言,可之后一直在暗暗给陆恒铺路。
主子以后必定是前途无量啊。
“父亲今日可在府上?”陆恒终于收回视线。
“是,四爷跟长公主在宁辉堂大吵了一架,长公主如今还在屋里躺着,老爷在一旁守着。”陆恒昨日应邀去了书院文老先生处,俩人相谈甚欢一时忘了时辰,便歇在了那处,这才有了今早赵西去寻陆恒那一幕。
陆恒有些意外,弟弟陆钰可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自然知道百善孝为先。
这是发生了何事让他今日与母亲动了口?
调转了方向往北苑去,赵西连忙跟上,猜到了主子这会在想什么,赶忙解释道:“是……二夫人,她……”
陆恒听出了他口中的犹豫,直接道:“何事吞吞吐吐?”
感知到陆恒略有不满,赵西也不再吞吐:“二夫人洛阳家的表姑娘昨日来了府上。”
现下还有什么是不懂的,她这二婶可是出了名的爱做媒,旁的那些也就算了,如今当真是打主意打到他们大房头上了,真真是蠢透了!
更何况陆钰前几日才与他提过,已经有了心上之人。
陆恒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对这个二婶他是极其没有好感的。
“你找机会跟子义敲个醒,小心后院起火。”陆逸,字子义,陆家二房的长子。
“是。”赵西应下。
刚走到北苑院门口,迎面就遇上了母亲身边的张嬷嬷,只见嬷嬷步履匆匆脚步凌乱从房门口出来,一见到陆恒,嚒嚒就赶紧迎了过来:“三爷可算是回来了。”
见嚒嚒一脸着急,可想而知屋内的人是被气极了,陆恒尽还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嬷嬷,母亲如何了?”
他可何曾见母亲被气成这样过?实在不免有些好奇。
嬷嬷见陆恒在笑,也是气不打一出来,一时心中有些郁结,这两位爷真真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三爷快别笑了,夫人可是被气得不轻,这会头还痛着。你快些进去劝劝。”
陆恒应下抬脚往屋内走,还没见着人,就先闻及母亲气急败坏的声音:“陆钰那个臭小子,就是来我这讨债的。我上辈子是欠了他多少?”
然后是父亲隐约憋笑,怕是忍得辛苦。
陆恒掀开眼前的隔帘,穿过中央的雅丽屏风进了卧房。
刚才陆璟隐忍的低笑还萦绕在耳边,转头一看又出现一个讨债鬼,立马给了陆恒一记眼刀子,依然嘴上不饶人:“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着调,你说说我这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讨债鬼。”
讨债鬼讨债鬼,最近母亲的口头禅可不就是这个,一时间陆恒竟觉得自己耳朵都生了茧了。
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小心翼翼开口:“母亲此话可不妥,儿子好歹十六岁就给您娶了个‘探花郎’回来,你当时不也十分欢喜吗?”
“你还提此事,当时你就拿个探花郎哄骗我,让我给你拒了上门所有的亲事。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答应你。”长公主一想到被家夫人早就抱上了大胖孙子,再看看自己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混,十七八了都不愿娶妻。早上已经十七的那位还为了此事和她红了脸,拍拍自己郁闷的胸闷,又看向陆恒,正准备发作,陆恒先开了口。
“母亲莫急,儿子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看着陆恒一副自有打算的嘴脸,长公主瞬间亮了眼睛,胸口的郁结散了一些:“是哪家的姑娘?”
陆恒笑而不语,脑海中却不禁勾勒出一抹倩影。
她还太小了,再等等,陆恒在心里劝自己。
陆国公爷也一脸高深莫测地望着儿子。
“莫不又是哄骗我的吧?”
陆恒这才开了口:“母亲一定欢喜。”
见陆恒这样保证,长公主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有句实在话了。
假意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逼你了,自己心中有数就成。”
陆璟见陆恒略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意识到陆恒隐约有事相商,便顺着妻子的话接道:“行了,折腾一早上了,你母亲也累了,让她歇息吧。”
陆恒立即抱手欠身,对母亲行了个礼:“母亲好好修养,改日儿子再来看望母亲。”
一眼就看出了俩父子有事要商量,也不再留着他们免得误了正事,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陆璟和儿子一前一后出了卧房,斜了眼身旁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大的儿子,心中不免感叹。
“有事与我相商?”
“父亲还请移步书房。”陆恒做了请的姿势。
俩人一路无言直到正院书房,陆璟先一步进了书房,陆恒在身后示意了赵西在门口守着,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此事事关陆家所有人的命运,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差错。
错一步,等待他们的便是万丈深渊。
眼下刚过了申时,陆钰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刚一进门便被陆恒吩咐在旁等候的小厮叫住。
“四爷留步。”
陆钰幽深冷冽的视线扫了过来,看得小厮不禁打了个冷颤。
“何事?”陆恒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瞧着似乎是心情不大好。
小厮赶紧道:“三爷说,四爷若是回来了便去东苑,他在那候着您。”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兄弟定是为了今早与母亲红脸之事,陆钰应了声调转了脚步朝东苑去了。
东苑的书房内,陆恒拿过赵西递来的密函,看了眼封面上什么也没写,便写信之人这会多半已成一具尸骨。
攥着信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边拆着密函边对立在一旁的赵西道:“好生安置他的家人。”
赵西应声后,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蔓延,那申家儿郎怕是已经.......
陆恒一身墨色衣袍端立在书桌旁,眼中却忽的闪过一道阴鸷,脸色更是沉的可怕。
恰巧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四爷。”
陆恒才迅速收起脸上的情绪,恢复如往,他暂时不打算让陆钰知晓密函上所言事件。
到底是个不怎么沉得住气的,不然早上也不会同母亲那番。
陆钰修长的身影即刻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漫不经心地斜了弟弟一眼:“才从外面回来?”
“是,不知兄长找我何事?”看兄长那样,倒不像是为了今早之事。
陆恒抬脚去了外间,挥手示意陆钰坐下。
俩人坐定后,陆恒才开了口:“你可知近日扬州有些异动?”
陆钰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怎么没收到消息。
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对这个弟弟陆恒还是了解的,再开口尽是去戳陆钰的心窝:“听闻你属意之人是在扬州?”
陆钰这才松口:“是。那扬州.......情况如何?”
“表面风平浪静,暗里波涛汹涌。”
听陆恒这样说,陆钰的眉眼竟突突不安地跳了起来,他昨日刚收到白甄飞鸽传书,说得迟几个月再进京。没明说是什么事,难不成与兄长说的异动有关?
白家可是扬州的顶梁柱。
“兄长可查到什么了?”陆钰缓缓抬手揉了下隐隐作痛的头。
“眼下陆家在扬州的人都没查到,想来是遇到什么了。”
陆恒都这样说了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斜了一眼面前的兄长:“即日我便启程去扬州。”
挑眉笑了笑,陆恒颇为欣慰地拍了拍陆钰的肩膀,道:“回去收拾收拾,母亲那边交给我。”
眼下陆钰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他的身份刚好可以给他此行的目的做掩护。
一切都在按他预想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