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险计
回大殿的路上，心念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再逃一次。
这些天，她已然想得十分清楚了，明明是奔着外头明媚的阳光而来，为什么还要被困在这高墙深苑里，目睹那些没完没了的明争暗斗？
可一个没有武功的宫女，想从大内侍卫眼皮子底下溜走，谈何容易。
刚过景阳阁，一道黑影闪过她身侧，未等心念反应过来，人已被黑影带至树下，正要惊呼，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口鼻。
“是我。”一柄通红的提灯缓缓升起，来人移开手，俊颜在昏黄的灯光里熠熠生辉，心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脸，愣了一瞬，惶然跪下：“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苏璟单手将她扶起，柔声道：“起吧，当心地上凉。”
心念有些头大，宫宴上锦衣华服的太子爷怎么突然间成了她身旁的黑衣男子？
苏璟见她一脸困惑，欲说未说，清清嗓子道：“你一个喜宴当值宫女，不在殿内伺候，跑来这烟雨阁打听本宫身世，着实令人好奇，如何，这晚妃娘娘的故事说得可有趣？”
心念骤然一惊，错愕中已猜出大略，脱口道：“栗美人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说完又觉得自己口不择言，双腿一软，险些不稳：“奴婢罪该万死，无意间听闻旧事，实在不应当，请殿下责罚！”
她表情之多，变化之快，令他哭笑不得，原本笨拙的动作，在他眼里，尽剩可爱。
苏璟理了下心绪，温言道：“无妨。从我记事起，王后就没有隐瞒我的身世，栗美人是我的生母，这在宫中也早已不是什么禁忌。”
心念提紧的心放下一半。
“我来送她一程，”苏璟的目光悠悠投向远处，清朗的声音低低回荡在冷凝的夜空里，“我五岁起得知自己的生母并非王后，当时年幼，还没有寻母的意识，我做太子后曾去烟雨阁找过她，她那时已经神志不清，只会唱曲儿，我的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只是她不认得我，我同她更是生分得紧，只看了她一会，我便跑开了，那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声音里有一丝凝重，语气却太过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心念突然有些难过，这世上很多事情，回忆起来总是波澜不惊，经历却刻骨铭心。
“熬了这些年，总算是解脱了，她是个痴情的女人，无奈遇见的是父王，帝王家总有太多不得已……”苏璟脸上挂着艰涩的笑，一回头，“我竟同姑娘说了这些。”
心念想了下，抬头望着他道：“我叫心念，李心念。”
他眸光一闪，很快又神色如常，“我姓苏，单名一个璟字。”
原先的拘谨慢慢褪去，夜幕下两个饱藏心事的人相视而笑。
“这里比起宫外如何？”一瞬沉默后，苏璟忽然开口问道。
心念想都未想，毫无戒备地道：“膝盖跪得生疼，说话要仔细掂量，俸禄倒是不少，却是有钱没处花。”
苏璟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笑言：“有人进宫十年，都未做上一等宫女，这名利双收的差事竟被你说的如此不堪。”
心念摇摇头：“我倒觉得，若是为了名利而牺牲掉自由，看不见百草红花，听不到清风蝉鸣，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苏璟一怔，见心念正偏头望着他，似乎在问，我说的可对？
他眼中泛起笑意，“姑娘所言，十分有道理。”
心念折回大殿后，苏璟立于树下，心思沉沉，直到树梢一动，一道黑影如风般落在他身旁。
“查到了什么？”
“禀璟爷，”黑衣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不出璟爷所料，昔日掳走凤兰公主的，正是魏国人。”
“确定么？”苏璟眉头微蹙，神情俊冷。
“是。属下在城南河中寻得一块被撕开的锦缎，找人验过，是魏国独有的花色和式样，想必是那日凤兰公主被推入河中着急撕破了歹人的衣裳。而且……”黑衣人欲言又止。
“说。”
“而且，据探子来报，那日凤兰公主涉险，怕是有人里应外合。”
苏璟听罢一个转身，星目含威，黑衣人忙后退一步，“璟爷……”
“父皇只是微有抱恙，这帮蛇虫鼠蚁便蠢蠢欲动了。”苏璟冷笑着收紧五指，“这些人的性子比我想象中还要急。”
“璟爷，好在这次公主安然无恙，让魏国挑唆业齐同盟的计划破败，否则，免不了一场恶战。”
“齐国公主命不该绝，”苏璟想到了无意救出齐凤兰的心念，嘴角微勾，面色暖了几分，“可魏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一仗，迟早要打。”
“璟爷，那这通敌叛国之人……”
“查！”苏璟厉色道，“先暗访，不要打草惊蛇，另外，派两个隐卫暗中保护兰妃的宫女李心念，她救兰妃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不安全。”
“属下遵命！”苏璟微一摆手，黑影转瞬而逝。
……
刚刚入夏，哪里都是一片潮湿闷热，雨詹求了几日的雨，终于落下。
即使业王的身子偶有抱恙，但一个月中还是会来青蓝殿两次，接到宫人突然通传的那个晌午，雨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还是没有回来吗？”心念收了伞，头发、衣裳被淋了半湿，宫外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汹涌而至。
雨詹摇着心念的胳膊，满头大汗：“你可是都找过了？一处都没有落下吗？”
“平日里常去的地方我都寻了个遍，外面这么大的雨，她能去哪里……”心念皱着眉，齐凤兰毫无征兆的消失让整个青蓝殿的人都措手不及。
“可是王上就快来了，娘娘这个时候不见，我们该如何交代！”几乎是带着哭腔，雨詹不停地原地打转儿。
心念想到宫里唯一和自己有些交集的就只有太子了，可太子府邸根本不在宫里，就算是太子肯帮忙，这一来一回的时辰怕是王上早就到了，唯一的希望破灭，心念又拧起了眉头。
“心念，把主子弄丢了，可是死罪！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死……”雨詹瘫坐在地上，脸上淡淡的妆也哭花了。
“快起来，我们再想想办法，”心念忙将雨詹搀起，用帕子替她将脸擦干净，“先别哭了，我们都不想死，所以，需要赌一赌。”
“怎么赌？”雨詹困惑地扬起脸，眼里还有湿意。
心念附耳过去。
“你疯了！你让我去冒充……”
“嘘！”心念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安静躺着就行，剩下的我来说。”
“心念，若是把主子弄丢，只是个死罪，可若是冒充主子，那可是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雨詹欲哭无泪地望着心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这样做很冒险，可在结果变坏之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王上这个时辰忽然过来，想必不会久留，只要他信了娘娘抱恙，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可若王上不信呢？若是他要看呢……”
“你且将脸蒙上，我自然给王上一个说法。”心念边说边把雨詹拉到内殿的床榻上，找出薄纱将她把脸蒙住，往床上一按，“来不及了，你安心躺着，切莫紧张得出声，你命大，阎王不会收的！”
“可是我……”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宫人细细的通传声，雨詹吓得急忙钻进了被子。
“信我。”心念紧握了下雨詹冰冷的小手，帮她掩好被角，定了定神，出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