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楚游
自小到大，这类措不及防的事情未少发生，对于每次的劫后余生，心念都将其归于大哥的庇护，而这次，冒着砍头的死罪来诓王上，她并无半分胜算。
眼看那一抹明黄由远及近，心念双膝落地，重重叩头：“奴婢拜见王上，王上万福金安！”
“怎么不见兰妃？”来人步子沉沉，一双祥龙花纹金丝绣靴立在心念手边，须臾功夫，整间屋子香气萦绕。
“回王上，这几日空气湿热，娘娘患了脸疾，正在卧床休养。”话毕，头也未敢抬。
“怎么忽然就患了脸疾？可让御医来瞧过？”
“回王上，兰妃娘娘的脸疾是因为先前服过鸢尾棘，这种草药会引发少数人脸部淤肿、疼痛，阴雨天更甚，娘娘方才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她话音刚落，几声细细的窃笑飘入耳中。
心念蹙眉，难不成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你似乎对药理有些研究？”业王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觉得几分眼熟，“朕记起来了，你就是当日救了兰妃的那个宫女。”
不待心念开口，一个声音抢了先，“还是个胆大包天的宫女。”
语调温润慵懒，毫无拘谨，心念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那抹明黄身旁还站着个白衣男子。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俊逸中透着几分妖冶，五官秀美到连女子都要叹一声老天不公，直觉告诉心念，这样的人绝非那些普通的公卿贵族。
“楚游，你这话是何意？”业王疑惑地转过头，盯着身旁的男子问道。
楚游？！
心念的眉心重重一跳，身子险些软倒。
这个名字太过熟悉，在她练习配药解毒的那几年，“楚游”两个字就像是一个魔咒，他的毒方总是她难以攻克的对象，江湖盛传神医楚游貌美如仙且行踪不定，能着手成春、枯骨生肉，没想到这块宝玉竟也藏在宫里了。
想到楚游通天的医术，心念暗自叫糟，一面在心里祈求老天庇佑，一面恳求地望向白衣美男，希望此人能善心大发，嘴下留情。
“皇舅舅，侄儿的意思是……”他故意一顿，似笑非笑地瞥了那小丫头一眼，“这小宫女的胆子倒是挺肥，竟敢为兰妃娘娘私下用药，万一一个失手，罪过可就大了。”
心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这人还算仗义。
“那日事发突然，她救人心切，这倒无妨。”业王扬了扬眉，“朕且去看看兰妃。”说罢就要抬脚入内。
“王上！”心念心一急，横跪着拦在业王身前：“奴婢该死，娘娘交代奴婢，切不可让王上瞧见她脸疾的模样。”
业王稍一思索：“无碍，兰妃病着，朕理应瞧瞧。”
“可是王上，”心念重重地向业王磕了个响头，“娘娘倾世美貌，素来讲究仪容，若是得知王上瞧过她的病容，必是羞愧难当，恳求王上体恤娘娘！”
“你好大的胆子！朕去看自己的妃子，你一个奴才百般阻拦，到底何意？”帝王阔袖一挥，已是盛怒。
心念伏在地上，丝毫不敢再动。
真的是劫数么，她冒险逃出一个牢笼，又跌入另一个牢笼，这回身边没有李义，她不确定事情是否还会有转机，只是，即便是死，诛九族啊，她又岂能搭上别人的性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
“皇舅舅何必跟一个丫头动气，这脸疾许是会传染，依侄儿看，皇舅舅就莫要进去了，让侄儿进去瞧一眼方可。”楚游漫不经心的声音荡在空气里，无比及时地递给了某人一根救命的稻草。
业王思忖片刻，摆摆手道：“罢了，你且去看看兰妃有无大碍，另外，查查那日旧伤，看能否寻得些线索。”
“侄儿遵命。”楚游一双凤眸眯成弯月，优雅地行了个礼，朝着伏在地上的心念扬扬眉，“小丫头，前面带路吧。”
从外殿到内殿，不过须臾功夫就能到的一截路，心念却走了很久。虽是暂过了业王这关，偏偏又多出一个楚游，这人行为迥异，心思难测，以雨詹的个性，必会露马脚。
怎么办？心里打着小鼓，要不要先和他交个底？
“你有腿疾吗？”行至一处屏风后，楚游定住脚。
“什么？”心念一转头，那人正抱臂打量着她。
“不然怎么行得比乌龟还要慢？要不要我先帮你瞧瞧，服些鸢尾棘试试？”楚游笑得戏谑又邪气，“哦不行，小丫头细皮嫩肉的，鸢尾棘服多了万一引发个淤肿，岂不成了第二个兰妃了，还是慎用！慎用！”
心念盯着他灿若桃花的脸，又羞又恼。
“奴婢只是跟着江湖郎中学了些浅薄药理，鸢尾棘的药性实在了解不深，方才谢谢楚大夫替奴婢解围，楚大夫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心念一面端详着他的神色，一面壮着胆子道，“楚大夫，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帮奴婢一次？”
这个楚游虽是皇亲，却毫无皇族的架子，玩世不恭的模样倒让人觉得不难亲近。
“帮你假装进去走一圈，然后出来对皇舅舅说兰妃确实是脸疾，而且会传染？”楚游支手托腮，盯着她的眼睛，“如此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心念仰起头，眼睛忽闪忽闪的带了丝委屈：“素闻楚大夫悬壶济世，菩萨心肠，一只蝼蚁都不忍残害，如今，若是让兰妃娘娘知晓有陌生男子瞧见她的病容，定不会饶了奴婢，奴婢的命虽轻贱，较之蝼蚁，怕是也胜出几分吧？楚大夫若是能助奴婢渡此难关，只要不违背人理常伦，心念日后任凭大夫差遣！”
“我向来不缺奴婢，不过……”楚游将头凑到心念耳边，眼角微微上挑，“你也知道，我是个大夫，最缺的是试药的人……”
试药？
这二字一出，心念的头立即炸开，那些五花八门的毒药曾经不止一次让她险些送命。最严重的一次，她用药过猛，不省人事，李义输了整整三日的真气，才将她从阎王那里拖回来。
“怕了？还真以为你是个天也不怕地也不怕的……”楚游倚着屏风，懒懒哼道，一袭白衣俊逸出尘。
心念自问这十年来，她的武功的确还不及灵雀一半，医术却突飞猛涨，至少在暗盟之中，已无人能及，她想了想躲在被子里的雨瞻，五指猝然握紧。
“我答应你！”她没有选择，她不可能害雨詹被诛九族，况且，她也不信自己会轻易被楚游毒死。
“我喜欢识时务之人，待我需要你试药时，你可要随唤随到。”楚游满意一笑，不待心念回答便转身出了内殿，也不知他跟业王说了什么，几句话的功夫，宫人们便通传业王摆驾回宫的消息。
心念无暇他顾，箭似的冲进内殿，床榻上，被子下，蜷缩在一角的雨詹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泪痕，心念上前轻轻抱住她：“没事了，没事了，王上已经走了。”
雨詹躲在她怀里哭得更凶。
心念安抚地拍打着她的肩，望望窗外，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齐凤兰，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