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入府
心念于朦胧中寻见一个身影，抹掉眼皮上的雨水，看得更彻底了些，一人，一马，立在距她几丈开外的榕树下。
雨势渐小，积云也未完全散尽，他着墨色锦袍立于骏马之上，腰间的玄青剑柄泛着冷冽的银光，远远望去，整座身影如山般挺拔，又如鸦般黑沉。
心念揉揉眼眶，幽幽地从屋檐下直起身子，恍惚中，那人缰绳稳牵，夹紧马腹，直直朝她走来。
迎着细雨，他深黑的袍子被零星打湿，却在急风中折射出一番异样的光彩。而她，一袭原本洁白的素衣被大雨浸湿，衣摆处还沾着大片的泥迹，琯发的簪子在与那黑店老板的推搡中早已不知去向，湿漉漉的头发散落于肩，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她撇撇嘴，似乎每次见面，自己都很狼狈啊。
刚把头埋下，腰间猝然被一只大掌圈住，顺势一带，整个人凌空而起，稳稳地落在马背上。
心念错愕地回头，正巧撞上了那人结实的下颌，本能地伸出手去触探，却被紧紧反扣，心念这才发现整个人都被他圈进了臂弯，头发蹭在他的襟口，有一股好闻的清香。
脑子有点晕，身体也僵着不敢动，隔着薄衣贴在他怀里，心念感到一股热流透过衣背传遍全身。
细雨渐弱，马蹄声哒哒。
两人共乘一骥，无声地走在大街上，她攥着衣带，反复思量着要不要先开口说点什么，不料打破沉寂的却是根忽然坠下的树枝。
心念身子一颤，伸出去遮挡的手一下子被大掌包住，还未待她定神，他已经安抚般地掰过她的身子，嘴角一勾，似乎在笑她方才的小动作，四目相对，她屏气望着他幽黑的眸子，不敢呼吸。
她一定是太紧张了，诸多的话到嘴边，竟都化作了沉默，他凝视着她，神色自然地将脸慢慢贴近，好闻的清新又一次袭来。
一寸，半寸，半寸不到……他的鼻尖触到她的唇，凉凉的酥意让她不自禁地微微启齿。
轻轻闭上眼，等待那一吻落下。
只是……这感觉怎会如此奇怪？
冰凉冰凉的一坨，仔细品着，还带有浓浓的泥腥味，再嚼一嚼，被细细的沙子硌了满嘴。
“呸！”心念被这个味道呛到了，猛地睁开眼，把手伸进嘴里，手背顺着白牙一抹，竟是满手的泥巴！
见自己僵在原地纹丝未动，她彻底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了。
而榕树下的那抹黑影早已策马闪过，只是途经自己时，飞扬的马蹄溅了她一身泥，刚巧不巧地还有一坨直勾勾地进了她的嘴巴！
天哪！
心念捂脸哀嚎，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最最丢脸的事情啦。
……
月宁刚刚将炉子上的火熄掉，就听闻屋外一阵簌簌的脚步声，将来人猜出个八九成，月宁蹑手蹑脚地躲进了墙角。
两声轻咳后，接着一声‘吱呀’，门被推开。
一个黑影溜了进来，东瞅瞅，西望望，将整个厨房都摸了个遍，月宁躲在一旁憋住笑，看着那人小贼一般的乱窜，甚是滑稽。
“明明是打这儿传出的味道，怎么就不见了……”来人小声咕哝着，眼珠子依旧不甘心地四处摸寻，一个转身，衣袖扫过灶台上的一只罐子，啪啦一声，罐子里的东西乌压压洒了一地。
“好你个随易！”月宁气呼呼地跑上前，蹲在地上小心地捡着散落四处的草药，“这是极其珍贵的蛇头草，我可是求了楚大夫好久才弄到一些来炖药膳的，你倒好，全给我洒了！”
“月宁？你怎么在这……”随易被吓了一跳，瞥见她气得鼓鼓的腮帮子，忙不迭地就跟着蹲下捡药，“那个，你上回说这次炖了鸡汤，王爷若是喝不完就留些给我，我就自己寻来了，我实在不是有心打翻这些药的……”
“真是条馋虫！”月宁憋着气，懒得搭理他。
“是是是，你怎么说我都成，改日我再去楚大夫那求些草药回来。”随易讨好地瞄了女子一眼，“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若不是看你对‘骁燕’颇有心思，才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月宁收拾完残渣直起身，对着随易撇撇嘴。
这人虽是个尽职的马夫，却天生一副馋虫模样，食量比“骁燕”还要大，月宁真想不通王爷怎会挑了他去照看坐骑。
随易挠挠头，刚准备说个笑话逗乐她，一个小丫鬟就急急冲了进来。
“月宁姐姐，可算找着你了！府外来了个人，说是要见王爷，撵都撵不走，侍卫们也没法子，你快去看看吧。”小丫鬟喘着粗气，见到月宁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月宁闻言与随易对视一眼，“去看看。”
二人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断断续续的解释声。
“我都说了我不是来乞讨的……不不不，我也没病……我真的不是吃饱了撑的……”
“噗。”随易不禁乐出声，瞥见月宁警示的目光，又赶忙收起笑意。
“这位姑娘，不知你找我家王爷所为何事？”月宁将来人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眉头轻轻蹙起，如此不得体的外形，难怪侍卫们将她当成了乞丐。
心念抬起头，擦掉额头上下坠的雨滴，却漏了挂在脸上的泥印子，“烦请姑娘通禀，民女李心念，受命来府上协助王爷调查兰妃娘娘遇刺一事。”
“受命？可有凭据？”从未接到府中来客的消息，月宁狐疑地瞧着她，想着这莫不又是个想着法儿接近王爷的人？
“有。”心念小心从怀中掏出信帖递给月宁，信封被雨水浸湿了大半，上面的墨迹也晕染地不辨字样。心念抿着唇，想到沿着他的马蹄印一路追到这里，中间滑倒几回都不忘小心护着这封信，不料还是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做个凭据……
“这字都晕了，如何能做凭据？”月宁将信纸展开，捏着一角，黑殷殷的一片，一个字也辨不清。
“月姑娘，我看这丫头分明是来捣乱的，轰出去得了！”一旁的侍卫提了提剑，怒目瞪向心念。
“休得无礼。”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侍卫见到来人，弯身退后。
“娘！”正值棘手，见容枫踱步过来，月宁满脸兴奋地迎了上去，“你来的正好，这位姑娘说是受命前来协助查案，却又没有凭证。”
随易笑眯眯跟在月宁后面，经过心念时小心偷瞄了一眼，这女子长得不赖，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有神，若是稍加打扮，定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心念转过身来，向身着华裳的老妇屈身一礼。
“是念姑娘吧？”
“是。”心念刚抬起头，容枫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愈是细瞧，心绪愈发翻腾，这个模样像极了十年前的那个女子，五官与那人出神地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地似将人融化，那般略带疑惑地望着她，一如十年前……
“娘？”月宁上前摇了摇容枫的胳膊，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娘亲这般出神地盯着一个陌生女子看这么久，这无疑很是失礼。
容枫迅速收回方才的讶异，含笑道：“李心念？”
“正是。”心念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挂着泥，头发又湿又乱，难不成自己这副模样吓着人了？
容枫深吸了口气，沉沉道：“姑娘的事情王爷与我私下提过，老奴已为姑娘备了客房，姑娘随我来便是。”说完当先入了府，月宁和随易赶忙跟上，心念走在最后。
安陵王府虽不比王宫，却也大得令人摸不着南北，迂回曲折地绕了许久，容枫才在一间小院前定住脚。
“姑娘暂且在这里住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说，我是府里的管家，姑娘不必与我客气。”容枫轻轻推开院门，“这里虽是偏了些，却靠近竹林，得了清静，希望姑娘不要介怀。”
“管家说笑了，能为心念专门腾出院子来住，心念已经很感激了，这里甚好。”作为一个被逐的宫女，如今莫说是一座院子，哪怕只是给她张床，都足以心怀感激。
心念弯**，向这位管家行了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