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驱蛊
第二日,子时。
空地上提前生了火,心念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等着随易。四周静得很,也没有风,她仰头望天,只见星河灿灿,深邃辽远。
这样认真地看星星,记忆中也就三回。
刚刚记事时,被娘亲抱在怀里,娘亲指着星空笑问:念儿看,天上那么多的星星,哪个是念儿呢?猜对了爹爹就会回来哦……
李义把她带到山顶,望着满天繁星对她说:想要在空绝谷活下去,青鸟就要成为那颗最亮的星星,知道么?
灵雀生气地敲着她的头,伸手指天:外面的星星和我们空绝谷的有什么不一样,你竟动了想出逃的心思,传出去,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可惜,她没有猜对哪颗星星是自己,爹娘的面孔也成了最遥远的回忆;她不是那颗最亮的星星,从小到大祸事不断,侥幸保命;她终于赢了灵雀一回,成功脱离苦海,脑袋也暂且安全。
星光如萤,熠熠生辉,可是那些曾经一同仰望星空的人啊,终究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眼角泛出湿意,心念支手托腮,盯着前方高高的书阁出神。
苏执太熟悉一个杀手的眼神了,可在飘向自己的那道目光中,他却找不到一丝冰冷、漠然和疏离。她就那样呆呆地仰着头,眼神迟滞得似乎忘记了眨动,可即便黯淡起来,那双清澈的眸子也不减灵气。
那双眼睛,又是那双眼睛!
苏执因这股不知何时生起的异动而烦躁地敛起眉。
“心念姑娘?”随易横身挡住了苏执的视线,伸手在心念眼前晃了两下,“想什么那么出神?”
心念闻声回过神来,“还挺守时,东西带了么?”
随易小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摊开,只见大大小小几十根银针依次排列,悉数泛着银光,“这些够么?”
“太够了!”俏眉一扬,心念利索地从石头上跳下来,将随易拉至一棵大树旁,扔给他一圈草绳,“先把上衣脱了,再将双脚捆绑严实,我去净针。”
啥?……随易听到脱衣二字,面皮瞬间涨得通红。
“大夫医病不讲男女之别,你合着衣,我如何驱蛊呢?”见他扭捏,心念轻笑着摇摇头,取出一根银针用火反复灼烤,索性一下解释完,“你体内的蛊虫我暂时还摸不清厉害,捆你是防止等会你因疼痛而挣扎,委屈你忍一忍了。”
随易颇有些不自在地蹲**,将草绳绕在脚腕上,又磨蹭着解开衣衫:“心念,你确定……唔!”话还未完,一团东西就塞进了嘴巴里,随易惊恐地瞪着心念,喉咙里呜呜呀呀,脑袋晃得厉害,一副遭了打劫的模样。
“你说话会影响我施针。”心念绕到他背后蹲下,将其五花大绑,然后抽出一截麻绳抛向树枝高处。
当随易成功地被倒吊至半空时,心念已经气喘吁吁。
此时的随易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只剩两个乌溜溜的眼珠子惊恐地四处乱转。
“别怕,我会尽量快些。”说罢,手起针落,男子光洁的背上立即浮起密密的汗珠。
这只蛊虫像是知道了今日有劫,十分不安地四处乱窜,扰得随易一脸扭曲,汗如雨下,心念换了根针,轻轻封住了几条筋脉,眼睛死死地随着针尖滑动,似乎是被惹得躁了,随易颈上的几根青筋忽然绷得厉害,手疾眼快,心念稳稳地用细针封死了颈部以下,不给蛊虫留半点退路,随易只觉得鼻腔奇痒难忍,抽搐几下忍不住开始死死挣扎。
“看你往哪跑!”心念伸手稳住随易,指间又落一针,这回随易痒得已是无力挣扎,喉咙里带出一阵哭腔,蛊虫被逼得四处找寻出口,似乎在意料之中,心念盯着随易的鼻头半分不敢松懈,直至一只金黄色的小虫刚刚从鼻孔钻出,心念一个手疾,揪着它的一对触角就将其拎了出来。
针法微妙精准,甚至不输于楚游。
苏执暗自一怔。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被放下来的随易像是见着了什么怪物,待心绪稳了一些,才怯生生地凑过头去。
小虫被心念圈在手心,莹白的身体迎着火焰几近透明。
“是金蝉蛊虫,生于塞北雪岭,多半存活在人的胃囊中,吸食养分为生,你每日都吃不饱是因为你胃中的食物多半都被它吸了去,”心念捏着小虫边看边道,“我也只是在医书里看过,却还是头一回见着活物呢!”
随易诧异地瞟了一眼那罪魁祸首,“那这虫子要如何处置?”
“再罕见也是害人的东西,留不得。”心念将小虫向火堆里轻轻一丢,即刻便腾起一小团黑烟。
心念拍拍屁股起身:“你现在还觉得饿么?”
随易的眼神从火堆里移开,用手揉揉肚子,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久违了的充实感!
“心念你真是……真是仙人下凡!是随易的活菩萨!”随易不可思议地来回摸着肚子,眼睛里闪动着两簇兴奋的小火苗。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这件事你知我知,就莫要外传了。”心念笑着收起银针,摇了摇针包,“这个就当你谢我了。”
随易心领神会,郑重地行礼谢恩:“姑娘真乃高人!”
心念回到住所已是四更天了,随便梳洗完毕,刚要上床补觉,忽见一个梨花木质锦盒规规矩矩地摆在床沿,锦盒表面精雕细琢的花纹很是夺目。
好奇地打开盒子,心念立即张大了嘴巴。
她的羊脂玉镯?!
这宝贝何时从那黑心店家手里跑到了自己的床上?警觉心让她无暇他顾,忙点了烛细细望去,这镯子确是自己那只不假,外壁还留着一道浅浅细纹,是她无意间划到石尖所致,不细看根本瞧不出。
一时间困意全无,有人在暗中帮她?
翌日清晨,心念被一阵叩门声扰醒。
以为是月宁,她惺忪着眼只披了件外衫就去开门,一个哈欠还未打完,颈间一凉,一只大手死死地卡住了她的脖子,力道大得让她说不出话也哼不出声,踉踉跄跄地就被拖到了院子中央。
“咳……咳……”脖子似乎要被拧断了,心念扭着身子一通挣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黑心的店家上门寻仇来了,可这人身上的香味又有些熟悉,像是……
顾不着痛,心念猛地睁开眼,果然,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不是他是谁?只不过褪去了平日里的嬉皮玩味,楚大神医正怒意灼灼地盯着自己。
这样的人,怕是气急了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吧……
环在她颈上的大手依旧没有放下,反倒是更用力地向上提了提,心念只觉双脚离地,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痛得一哼:“放手……痛!”
“这就痛了?”楚游阴冷的笑令人望之悚然,声音却是以往一样的轻柔,“你把我的虫儿丢到火里的时候,它可曾喊痛?”
想着自己费尽力气才从塞北雪岭求得这金蝉蛊虫,那是他视若至宝的灵宠,本也只是想捉弄捉弄那个小厮,才将虫儿放于其腹中存养,寻个乐子,却怎料这灵宠竟被人驱了出来,还顺手给灭了!想到这里,楚游嘴角一抽,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心念见这人无意放她下来,急得一脚连着一脚朝他身上踹去,雪白的衣服瞬间就挂了彩。
未料这丫头竟敢踢他,楚游猛一松手,心念重重摔倒在地上。
楚游望着新袍上一滩污秽,旧恨未平又添新仇,脸色渐渐由青转黑。
心念坐在地上揉着脖子,抬头迎上他愤愤的目光,有些心虚地道:“我只是不想留那虫子继续害人,再说,擅用蛊术本就是不正之风……咳咳……”
“不知死活的丫头!”楚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伸出五指,掌心聚力。
心念只觉得背上窜出一股寒意,她刚要起身,就见那洁白衣袂飘然扬起,凌空一掌直奔自己劈来,速度之快令人讶异。
她愣在原地,甚至来不及捂住头,只有眼睛本能地合上。
一阵风过……
除了身子发软,并没有哪里不适。
心念惴惴地睁开眼,发现身前多出一个人影,那人高长的身躯将她完全掩于身后,脊背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