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汉将军墓
我睡意惺忪地睁开眼睛,仰面盯着军绿色的帐篷顶发愣。
我的太阳穴阵阵胀痛,每次梦到这里我都会惊醒。因为在那之后的事情才是我真正不愿面对的。
记忆中,我和二胖还有妮子摔下山岗附近的深坑。醒来之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座气势巍峨的地下宫殿,我们深入地宫,然后在那座大殿的正中央我们看到了令人惊骇的场景。
无数身穿盔甲的尸俑伫立在那里,蛆虫和苍蝇从尸俑的眼眶中钻进钻出。
当我们凑近去看的时候,远处高台上那一名将军打扮的尸俑忽然动了,它沉重地举起手中长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接着所有尸俑都活了!
成千上万的尸俑张扬舞爪地向我们逼进,我们三个大叫着逃窜。
再然后,我们就走丢了。
等我好不容易找到出口,逃了出来。回到村里的时候,妮子和二胖都已下落不明,后来妮子的爸妈堵在我家门口,天天拎着刀徘徊。
以至于我不得不翻窗逃跑,从我家后面的菜地溜走。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回过老家。
高中毕业我义无反顾报考了考古专业。
因为我总想着,有一天能找到那座地下宫殿,说不定那里就有妮子和二胖的下落。就算是尸骨,也对他们的家人有所交代。
“嘿,思瑜,江教授找你。”在我沉溺于过去的愧疚中,久久不能释怀的时候,帐篷的外帘忽然被撩开。
说话的是考古队负责地质勘探的刘飒,他比我大一届,大学专业是地质学,算是我的学长、师兄。为人很开朗,平时也很照顾我。
他口中的江教授,真名叫江哲浒,是西安考古所资历最老、考古经验最丰富的学者;大学时期,他曾经担任过我的专业导师。
我们爷俩很投缘,私下里江老师总跟我自侃说,他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包邮。
其实一般来说,像我这种刚刚大学毕业的菜鸟是很难有机会参与到实地考察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实地勘探,江老师指名道姓让我参加。
好巧不巧,这次的目的地离淅川并不远。就在南阳市城郊,这也或许是我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理由。
“这就来。”我收拾好一切,跟着刘飒学长来到一公里外的高坡处。
江教授正站在那高高的土坡上用双筒望远镜眺望远方,脚下同队的成员们正在进行勘探测量,颇有种将军指挥督战的气势。
“老师,您找我?”
听见我的声音,江教授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他没回头看我,而是指了指身旁的土地,示意我到他身边去。
刘飒学长冲我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我心中的忐忑不安,这感觉就像是中学时期,被老师叫办公室。你总会忍不住联想,自己到底是作业没做好还是上课打瞌睡。
我战战兢兢来到江教授身旁,他没说话,我也没问。只是放空精神,眺望远方。
我们两个沉默了很久,终于江教授开口问我:“思瑜啊,你看看这里的地形怎么样?”
我环视四周。
这里算是个小盆地,四面环山,山南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流,山上树林得到河水长期滋润,茂密非常。
我们作业的地方在盆地的外围,一开始我们确实挖出来过几个陶片,可是之后便再无收获。
我说:“风景秀丽,草木茂盛,挺好的......”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谁知江教授摇了摇头,他转过头迎着我诧异的目光,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懂风水吧?给我讲一讲吧?”
我愣了。
我记得我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坦露过我懂风水的事实,原因是当今这个科学主义至上的时代,很少有人会相信风水相术一说。
但凡你去跟别人讲风水命理,都会把你当做异类或是神棍。
“我懂也不是很多,就是偶尔看小说啊什么的,知道一点点......”这倒也不算谦虚,小时候我祖父教给我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很多年没去研究过。
大学时期,因为学考古的原因,我也想过重新拾起那些东西。但真正深究以后,才发现自己对真正风水学知识知之甚少。
此时有几个队员已经带着自己从土层中的取样回来了,准备稍后统一拿去化验分析。
听到江教授让我讲风水,全都凑了过来。
有人取笑道:“教授,您怎么也对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感兴趣了。”
“是啊,这不是盗墓小说才有的东西吗,什么分金认穴、龙脉之类的。我说,小思瑜啊,你可别拿小说里的东西忽悠人啊!”
“对啊,你别不是也要说一句寻龙分金看缠山之类的口诀吧?哈哈。”
看吧,这就是在人前讨论玄学会招至的嘲讽。
江教授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温蔼地笑道:“没关系,你随便说,说错了也没关系,权当大家休息的时候听故事。”
我叹了口气,于是不得不慢慢讲来:“其实风水学这东西不同于别的,本身还是具有一定科学依据的。东晋时期的学者郭璞著有《葬书》,被誉为古代三大建筑书。”
“中国的墓葬风水讲究‘灵钟东应’,意思是在人们死后要能与天人感应,才能福泽后人。故而讲究风水,所谓风水就是风与水,以风理气,以水生息,谓之风水宝地。”
“科学上来说,水流的走势可以保证墓穴不被湿气损毁,而稳固风向则可以保证大风无法侵蚀墓穴的土质。”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地图:“所谓‘龙脉’指的是山的脉络,象征着‘气’,往往这样山脉都与地理环境相关,至于这一类的地质学我相信刘飒学长比我更清楚。”
刘飒点了点头。
我继续说:“明朝绘本《三才图会》中记载到我国有三条‘干龙’,以昆仑山为起点,分为南、北、中三条。而我们所在的这里,就是中龙,位于太行山的一条支脉。”
我指着地图给所有人展示,并用制图软件把太行山脉标清。整条山脉像是一条正张开五爪腾飞的巨龙,而我们正在它其中一只龙爪的下方。
我收起手机,环看四周:“风水学上,上佳的墓穴宝地讲究砂水相应。砂指的是墓穴周围的山,水指的是墓前水势流向,同理通过这两者我们也可以倒推出墓道口的所在。”
我指着较远的山那座顶部较平的山:“砂有四势,四势相护可以让风被挡在外面,吹不进来。那儿即是玄武。”
我又指着我们脚下和对面相比比较低矮的山岗:“青龙、白虎。”
最后指着另一面的高山:“朱雀。”
正好在那座朱雀护砂下有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那座山下有一条河流,来得时候我注意到了。河道蜿蜒绵长,主上吉所在。唯一不好的就是入水口太小,代表着墓主香火不旺。”
“照你这么说,附近一定有大墓了?”
话音未落,山岗下还在作业的队员突然高声喊道:“教授!赵队长!这有个盗洞!”
连我都为之一愣,没想到我这半斤八两的皮毛知识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说中了。
其他人也都表现出激动与复杂的神情。
我们跟着江教授一路跑下高坡。
江教授也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平时看起来老态龙钟,可一听有盗洞,跑得飞快,要是前方立几个垮杆,说不定能破刘翔的记录。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盗洞跟前。此时工地已经陆陆续续挤满了人,有的是考古队成员,还有的是当地协助施工的农民。
所有人都很紧张,毕竟河南自古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大墓。每一个都有着惊人的发现,甚至在河南有句俗话,说这里一步一个墓。
江教授戴上白色手套,轻轻拨开盗洞周边的土壤。用手指捻了捻,然后探头去看。
我在旁观察,不由感叹这盗墓者的身板属实够瘦。这洞堪堪只有人一个脑袋那么大,难不成这世界上真有什么缩骨功?
江教授用手电照着看了看,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完全进不去。真不知道挖洞的盗墓贼是怎么钻进去的,周围也没有什么残留。而且看土质,这个盗洞挖掘时间至少有近百年了。”
这个洞原来也是个文物吗。
江教授转头看着我:“思瑜啊,你刚刚说的那些可以继续吗?”
我知道教授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作业了三四天,基本上一无所获。
别说是墓道口,就连遗留的信息或者是墓碑都没有。
现在,真要说寄希望于什么方法上,风水学说不定更靠谱。尽管这门学问过于玄学,但对于更加信奉玄学的古人而言,更有针对性。
我指着四周的荒地:“这里开阔明亮,我估算这至少有10几公顷大。这墓一定不小,风水学中定位墓穴的方法叫点穴,但绝不是靠什么寻龙尺,而是靠眼睛观察。”
“观察‘明堂’以确定墓穴位置。所谓明堂指的是墓穴前平坦开阔的地段,又分为小明堂、内明堂和外明堂。”我指着脚下的土地,“我们脚下的叫内明堂,依照附近砂水走势,基本可以确定这儿就是明堂。”
我回头看去,其他人也随着我的目光回望:“那墓道口应该就在身后的方向。”
“哦?”江教授听完,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亲自抄起工铲带着考古队和民工来到我说的地点,二话没说就开始挖掘工作。
挖着挖着,我们听见了铛的一声。
顿时整个盆谷都安静了,有人抬起头大喊:“挖到了!挖到了!”
所有人都跑过去看,只见在厚厚的土层下依稀露出白色的石块。
工地顿时炸开了锅,大家以那个露出白石的洞口为中心开始挖掘。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除了白石外,一无所有。
可以肯定的是这下面的确藏着一个大墓,但显然我们刚刚挖到的并不是墓道口,而是墓穴的顶端。
“你这说的不太准啊,小孩。”赵队长拍着我的肩膀笑道,“不过,我还挺佩服你,知识很渊博嘛。”
其他人纷纷跟我擦肩而过,露出同样的表情。
就好像一个孩子考了全年级第一,其他人只是说:啊,你也不错,运气很好嘛。
那种委屈和不甘越发激起了我的好胜心。
天色很快就暗了。
大家该回家的回家,该扎营帐吃饭的扎帐吃饭。
我坐在白天江教授站得那处高岗上,仰望着渐入暗夜的天空。
天上群星璀璨。
久住城市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了,平时在家里仰望天空,能看见的只有月亮和那颗常亮的启明星。
那个时候我无比向往小时候,跟二胖和妮子躺在菜地里仰望星空的日子。
我还依稀能记得那时候,跟祖父坐在院子里,他教我辨认夜空的星象。
星象?
星象!
我突然灵光一闪。
没错!我记得祖父曾告诉过我,真正称得上奇穴大墓的风水构造往往不仅与地形山势相关,还应于天上星辰运转走势呼应。
而对古人来说,最重要的星象莫过于北斗群星。
对于现代人来说,北斗只有七颗星星,分别是天枢、天权、瑶光、天璇、天玑、开阳、玉衡,其实在部分古籍中记载,北斗有九星。
另外两颗分别是洞明、隐元。它们还有个别名叫做“左辅”和“右弼”,位于瑶光与开阳之间。
如果考虑到这两个星辰的存在,结合星辰流转走向与山峦起伏,那么我白天的想法可以说是大错特错。
确实,墓穴的地点应结合明堂与砂水判断。但那是埋葬死者时置放棺材的参照,也就是风水学中俗称的倒仗。
然而,这就好比建房子讲究坐北朝南一样。门的方位跟天花板是没有关系的。
那么门应该在那里呢?
我这样思索着,抬头望去。一缕月华照在我对面的山壁上,仿佛在山壁上开了一道窗。
对!没错!谁说墓道一定要在地面?
古代很多豪绅帝王修建陵墓,为了防盗都会让下葬者无法走出去。这种情况下能走的墓道口一定被封死了,留下来的只有绝路。
这一次我想自己先去查探,免得又猜错了,被别人嘲笑。
问题是如果墓道口真的在山壁之上,必须有人帮我。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我发愁的时候,刘飒学长端着盒饭来到我面前:“吃点?”
我摇摇头,语气中掩盖不住我的兴奋:“学长,能不能帮帮我?”
刘飒歪了歪头。
我从工具包里拿出考古用的工具,包括探测仪和工铲与洛阳铲。然后又从赵队长的帐篷里偷偷取出安全绳。
看着我把安全绳的一端系在腰上,刘飒满是不安:“不是,这事要不要通知教授他们,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不用,只是去看看,你在树边看好了。万一绳子断了,你可得拉进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信任刘飒学长。可能是因为考古所里,只有他跟我的关系比较近。这一刻,我把自己的小命都交到了他手里。
我打了个手势,然后紧紧握着安全绳的一头,一点一点的顺着山壁向下爬。
大学时期我的体育基本上不及格。虽然小时候有习武的经历,但那也是小时候了,随着中学时期缺乏锻炼,大学时期沉迷游戏,身体素质也大不如前。
再加上月黑风高,越是往下爬,我心里越是没底。
过程中,我忽然脚下一滑,那一瞬间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我整个人随着绳子摆动,在石壁上撞了三四下,手臂和腿部都磕肿了。
想想也是可笑,我这么懒的人,居然也会为了面子而作死冒险。
不过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我想到,以后我总要去那个山岗寻找妮子和二胖的下落,这样的情况在所难免。
一想到那些活的尸俑,我就毛骨悚然。区区攀岩又算的了什么?
我忍痛向下爬,周围峭壁湿滑。我只好压低身体,紧贴着山壁,一点点摸索着。
忽然我的手似乎摸到了一处凹陷,我又向一旁挪了挪,发现那似乎是个很大的平台。
难道这就是墓道口的洞穴?我有些兴奋,双臂一用力,以引体向上的姿势向上撑起。
果不其然,那就是一处洞穴!
我打开手电照亮洞口,发现在前方,树立着一块石碑,碑文已经模糊不清:
“汉关内将军黄叔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