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推锋镇穴
我还活着,从我能感觉到背后冰凉的触感以及周身的疼痛,我可以确定。
但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为什么还能活着?
怀着困惑,我竭力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我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影坐在我身旁。
我倒抽了一口气。
现在我已经有点神经质了,刚刚那番惊魂之旅让我此刻对所有“人形”的东西都深感怀疑。
“你终于醒了。”听见他用人类的语言跟我交流,我顿时松了口气。
此时我稍微有点清醒了,半坐起来盯着那个人。
这人身材魁梧,黑色的紧身短袖下露出一双孔武有力的双臂;下半身是一件宽松的工装裤,裤袋里露出把手来,我推测应该是刀子;他的脚下蹬着一双厚实的靴子,我一眼认出来这是军靴。
大学军训的时候我见教官穿过这种靴子,靴底是钢板,一脚踢出去不死也残。
“好久不见。”
闻声,我把目光移到那个人脸上,我忽然意识到这里的光线竟然很明亮。我能看得清他的目光长相,颧骨略高,眼睛有些窄小,脸庞线条削瘦硬利如刀割斧刻出来的一般。
我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看来你已经把我们忘了。”他说。
我更加疑惑,这里怎么看都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口中说的我们,另一个指谁?
他笑了,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手机,滑动几下,把屏幕转到面前。
当我看清屏幕的那一刻,我慌了。
不等我作出反应,他已经关掉了手机:“可我不会忘了你啊,我的好兄弟,陈思瑜。”
“你......你是张二胖?!”那一刻我几乎要哭出来,心中又惊又喜。
他耸了耸肩。
“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怎么?你希望我死吗......”我听出来二胖的语气愈渐冷厉。
他站了起来,从工装裤口袋里噌地拔出一柄军刀。
我意识到,他是来复仇的。
其实我早该做好偿命的准备,但我心中的仍有不甘。妮子呢?我还没找到她,我还没跟她道歉。
“怎么?不跑吗?”
我摇了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们。”
“不,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妮子!”二胖怒目圆睁,双眼布满了血丝。他恶狠狠瞪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她那么喜欢你,你却没有保护好她!”
我只能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事到如今,知道二胖活着,我反而如释重负。
“只是,我死没问题。想请你帮我两个忙,第一是照顾我爸妈还有祖父祖母,我不能膝前尽孝了。第二是找到妮子......”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二胖踏前一步,高举手中的军刀。
我闭上了眼睛,心想我死的那一瞬间会不会疼。
然后听着耳边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吱!”
我明显听见那柄刀刺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可我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只听见一个十分尖锐沙哑的怪叫声从我耳边响起。
接着,我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我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发现二胖面无表情地在我对面坐下,正在整理他的行装。
我满是疑惑的回头。
我顿时毛骨悚然,掉在地上的竟然是一颗血淋淋、被剥了皮的人头!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人头上遍布的五颜六色的血管。
这颗头被刺了一刀,但还没有死绝。在地上吱吱吱得哀嚎着,不停打转。
血蹭了一地,还有满地那五颜六色的黏液。
我又想起那些青眼蝙蝠自爆的时候,溅我满身的恶心液体。
待我正欲挪动身体,避开它时。那颗人头突然不叫了,缓缓地转了过来,用那一对白花花的眼球盯着我。
我心中的一凛。
看见那遍布头颅的五颜六色血管里的液体开始加速流动。
我猜到,这家伙难不成也跟那些蝙蝠一样会自爆?
正这是,一旁的二胖突然发难!
一个滑铲,一脚踢飞了那颗人头。
我眼睁睁看着那颗人头在半空中变形,像是一只被拉扯的皮球,嘭得一声炸得四分五裂。
血浆像雨水般纷纷落下,所落的地方冒气一阵白烟,厚实的冰层眨眼间融化。
我目瞪口呆,耳边听到二胖解释:“那叫做人面枭,幸好这还只是幼崽,一旦长大了可了不得。你似乎被它盯上了,刚刚准备趁你不注意吸干你的精血。”
“那它之前怎么不动手?”
二胖指着我身上的黏液:“应该是在惧怕青眼蝙蝠的血。”
我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然后我们两个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局面。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我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和这死一般的沉寂,先开口搭话:“你当初是怎么逃出去的?”
二胖眉峰一挑:“你怎么逃出去的,我就怎么逃出去的。”
我心下一愣,转而变得很心虚。
之所以我能顺利逃出那座地宫,靠的是我祖父当初教我的风水与浅薄的奇门遁甲。让我即使身处地宫,也能辨别方位,得以逃离。
虽然我们三个那时候还是不经世事的孩子,遇见那种事本能选择自保很正常,更何况当时我确实没有余力帮助他们。
但主要的责任仍然在我,如果我不强拉着他们去三尖山探险,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其实我也没有怪你。”二胖说,“毕竟那种事别说是你,就算是搁在一般大人身上,也难保他们不会这么做。”
“而且,”二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点燃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染上抽烟的习惯,“妮子本来就应该死在那里。”
我愕然:“你什么意思?”
“小时候,你,我,妮子我们三个最要好。尤其是你,妮子一直很喜欢你,你可能都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私下里妮子还说过要给我当新娘这种话。只是我一直觉得那都是孩子的戏言。
“所以,他们都没告诉过你。我也是后来从我爹那知道的。”二胖吐出一口烟圈,“你听过河伯娶亲的故事吧?”
我点了点头。小学课本里西门豹巧断河伯娶亲的故事我至今记忆犹新,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它很正义。
“你猜那个故事的后续是什么?”
“正义得到声张,从此人祭的陋习改掉了?”
“怎么可能。你也是学考古专业的,你应该很清楚中国的传统文化,现实永远比故事来的残酷。”二胖冷笑着说,“真正的人祭是在秦朝才被取代,在此之前中国古代一直有着人祭的传统。”
“最可笑的是,西门豹虽然阻止了一个无辜少女的悲剧。但换来的确实那一年黄河改道,河水决堤。淹死了无数人。”
张二胖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还是那张我和妮子还有二胖的合影,我手指轻划,看到的是一块刻满小篆的石板。
我差不多能解读出来其中的内容。
大意就是黄河水下有一座龙宫,每年黄河两岸的人都要给河神以生祭。
再往后又是用不同字体刻写的祭祀时间,最可怕的是,这样的生祭竟然一直持续到了如今的21世纪!
“这,这.......”我深感封建迷信的罪恶,又说不出话来。
毕竟历史上数次黄河改道都很诡奇,至今人们无法解释。所以很多人将其归咎到神鬼之说,原本这样的封建迷信不足为虑,可偏偏它却害了无数条生命。
“本来这样的生祭一年一次。后来秦朝建立,生祭便改成了十年一次。再然后,步入如今的现代社会。人们对这种害人的迷信深恶痛绝,于是那些还执着于生祭传统的人开始有所收敛,改成每百年一次。”
“既然这样,干嘛不报警?”
“没人会这么做的。”张二胖看着我,“陈思瑜,你相不相信,在丹江的水下真的有龙宫?”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觉得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龙,恐龙都已经没有了。
要是真的有龙怎么会有人没见过?更别提什么龙宫了。
可是,看见二胖那肃穆的神情,我又把这些话憋了回去。
“就知道你不信。你这种生在阳光下,长在阳光下的三好青年,怎么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张二胖收回目光,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件东西。
我一看,居然是一个罗盘。
看见我诧异的眼神,二胖笑了:“怎么?奇怪吗?难道只有你懂风水奇术吗?实话告诉你,我和你一样,也是宗门出身。虽然不如你家老爷子,但我家也是颇有渊源的。”
“知道左慈吗?”
我点头。但凡看过《三国演义》的都知道左慈。
这是一位东汉末年的奇人,传闻他在安徽天柱山修道精通炼丹术,能辟谷、能驱鬼役神。《后汉书.方术列传二》记载他“少有神道”。
“东汉末年,张角得于吉传授天书,创立太平道。其后他组织百姓发起黄巾起义,最终被剿灭,张氏三兄弟也分别死于起义过程中。”
“然而不为人知的是,张氏三兄弟的张梁有个后人名叫张禄。黄巾军被剿灭的时候他全家逃过一劫,其后张禄被左慈收为徒弟,并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他。”
“东晋时期,张禄结合父亲留下的半部《太平清领经》与左慈的道法,创立了乌角道。而我,就是乌角道如今唯一的传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真真想不到,那个从小贪吃、懒惰,憨里憨气的二胖竟然深藏不露。
他站起来,拿着罗盘来回踱步,口中与我搭话:“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你从那个地宫逃出来以后,去了哪里?”我问。
“我们搬家了。”二胖回答,“那些人知道了我家的渊源,于是我们不得不背井离乡。说起来,你很久没去看望过你祖父了吧?”
“你怎么知道?”
“从你问这个蠢问题我就知道了。你一定不知道大爷大娘也搬走了。”
“什么?!我祖父祖母也搬走了?!他们去哪了?”我大惊。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比我还要早离开。”二胖说,“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是异类。一旦暴露了,总要迁居。”
他接着说:“后来我高中毕业就参军了,被派去新疆驻防。唉,那里的古墓可也是不少。”听他的意思,在边疆二胖似乎也没少进古墓。看得出来,参军入伍这些年他变得干练了很多,不仅建了一身膘,为人也稳重很多。
“那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我又问。
“当然是因为你来了。”他淡淡一笑,“最近我刚刚退役,想着回来看看,结果昨天就在镇上的市集看见了你。”
昨天我确实跟刘飒学长到镇上市集采买物品来着。
“再然后我看你拉了一条安全绳作死往下爬,就知道要出事,于是跟上来。果不其然,”他指着斜上方冰瀑上那一道深深的刻痕,应该是冰镐留下的,“要不是我,你早死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假装没听见:“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我说谢谢!”我故意拉长音。
我们俩相视一笑,忽然,他作出噤声的手势:“嘘!有反应了!”
“反应?什么反应?”我疑惑。
“这里磁场特殊,我也是试了很多次,罗盘才有反应。”他看向我的手腕,“你的手表借我一用。”
我把手表摘下来。
我手腕上的表有些与众不同,不仅有时间刻度,还有日期、天干地支和五行八卦,相当于一个小罗盘。
而二胖手中的罗盘也跟一般的罗盘不一样。
寻常罗盘标注的都是八卦六爻、天干地支、北斗、二十八宿等等,而他手里的罗盘却多处好几圈,上面标注着十二次、列国境、天纪、地纪、人盘、二十四节气、浑天星度等等,余出整整十八圈。
而且不同于一般罗盘,他手中的罗盘每一圈都是可以单独活动的。
事实上,以上这些知识我也仅仅是听祖父粗略讲过。真要让我自己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体简单说的话,这是专门用于寻风问水,分金点穴的罗盘。
“嘶。”他摆弄了一会儿罗盘,口中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振振有词,“奇怪,太奇怪了。”
他转头看我:“思瑜,你有没有听说过‘孤虚旺相,龟甲空亡’一说。”
“好像听我祖父讲过。是说穿山十二龙中定位吉凶的方法吗?”
所谓孤虚旺相、龟甲空亡,简单而言就是看墓穴埋葬于此是吉是凶,是需要对应天干地支和先天八卦来判断的。所谓孤虚指的就是上爻与下爻皆为纯阳或者纯阴,这在风水学是天大的忌讳,龟甲空亡同理。
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脚下所在是一处正儿八经的龙脉。地形上砂水相依,不该存在任何的凶祸才对。
“对!对!”二胖点头,“之前我在外面勘察过地形,按理来说这儿应该是一处上佳的风水宝地。但是,你看。”
他指着罗盘和手表给我看:“戌辰龙,纳音五行属金,浑天星度属水,金生水,此为泄龙,是大大的不吉。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会择选墓穴的人,怎么会犯如此错误。”
“穿山十二龙是唐代人所创的理论,这里是汉墓。不是很正常。”我说。
“你看头顶。”二胖指着我们上方的穹顶。
此时我们两个人是坐在下游的冰面上,一抬头能看到正上方。
抬头望去,我才知道这里为什么如此明亮。
在我们的头顶,密密麻麻满布类似水晶的矿物。
这种晶体白天吸收照射在地面上的阳光,然后就可以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最有趣的是,我发现在这些晶体中偶有一些相较于其他更亮一点的晶体。
我突然察觉,这些晶体是有排列顺序的。
虽然不能窥其全貌,但我依旧能辨认出,那是玄武星宿!
其中几颗最亮的晶体代表着二十八宿中女土蝠、危月燕、室火猪......
这些都是水象星宿。
在联想到我们身下结冰的地下暗河,似乎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难道?!
我和二胖同时看向对方,眼神一对,我肯定了。
这座墓穴可以说是一个容纳在山体内部的八卦阵!
“如此一来,或许我们有可以走出去的办法。”二胖收起罗盘,把手表还给我,“虽然在浑天星度中,金水相生是凶位,但对我们这些闯入者而言,或许就是生机。”
他在手指间掐捻,这种方法叫做小六壬,又叫诸葛马前课。
也就是我们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掐指一算”,在没有任何器具的情况下,小六壬是最简洁和快速的方法。
“西方庚辛金,如果把360按3度一分的话,我们走庚位,那么就是——那里!”我们两人同时看向左后方的位置。
我们在冰面上步履维艰,一点一点挪动到左后方的位置。
我们所处的是一个类似于盒子的空间,左右两侧是冰墙,右边的冰墙连通是就是刚刚我掉下来的洞窟。
我们在左侧冰墙上来回摸,伺机寻找有没有什么机关或是暗道。
突然我在冰墙上摸到了几个细微的小孔,正好足够我五个手指扣住,我用力扣住那五个小孔向外拉。
我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感觉到整个山洞都在震颤,不停有矿石噼里啪啦落在我们身后的冰面上。
二胖大惊失色,急忙对我喊道:“你在干什么?!快松手!”
可是此时我已经控制不了我的手,我的五根手指就像是被吸在了那五个小洞里,我越是拔,越是拔不出来。
我想把冰块往里推,以阻止洞窟的崩塌,却怎么也推不动。
当我想停下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有谁从背后抱住了我,它掌控了我的身体,我的手臂,迫使我将冰块拉了出来。
而后我听见耳边传来低哑、听不懂的低语。
待我完全把冰块从墙面抽出来,洞窟的崩塌忽然停止了。
整个山洞安静了。
短暂的安静,我听见脚下、身边有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声音。
劈
啪嚓!
接着哗哗的水流声从上游传来,伴随着的还有沉闷且哀怨的嚎啕之声。
二胖已经顾不得许多,他冲了上来,一把推开我。
然后,决堤般的大水冲了下来。
左边的冰墙已经融化,露出的是同上游一样又落差的瀑布。
二胖先是被冲了下去,然后就轮到了我。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就被汹涌的河水笼罩。
我能听见的,只有咕咚咕咚的水声。
我感觉自己像被按在水盆中,无法呼吸,无法叫喊,耳朵里灌满了水。
腥臭的味道,几乎使我昏厥。
只能顺着水流四处飘荡。
飘着飘着,我好像触及到了什么坚固的石体。
求生的本能驱使我在无法目视的情况下奋力爬上了岩体上。
“呕!”我爬在一块感觉比较圆润的石台上,大口吐出一口水。
然后贪婪的呼吸着地下的空气。
直到我的脑袋清醒为止,我从岸上爬了起来,倒出灌入耳中和鼻中的水。
眩晕感渐渐退却,我的视线越发清晰。
当我扶着墙壁向前亦步亦趋的走着,渐渐视野变得明亮开阔的时候,我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在我眼前,是足有十几米高的巨大地宫,那里灯火通明。
伫立在我视野中的,是成千上百身穿铁甲红裳的士兵,他们手持长枪,站立而死,内甲下已经是挂满蛛网的枯骨。
在地宫尽头的点将台上插着三面大旗,一面写着:蜀
一面写着:黄
一面写着:推锋
点将台上用古文写着:推锋必进。
我走进一点去观察,我看到,就在那座高高的将台之上,竟然置放着一口棺材。
那口棺材上,竟用七八条沉重锁链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