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乎其技
狭窄的玉石店里，堆满了品相不佳的玉石。
红玉狮子被高风双手握住，不住摩挲不肯放手。
邢隆老脸微红，望着高风，情绪高涨。
年轻男子已放下那不可一世的傲慢，双眼盯准店门口条桌上那把平刀，静默无语。
唯有李彧，老神在在拉了把椅子在门口，还自顾自从门店内里摸出一把玻璃茶壶和茶叶。
热水冲入茶壶中，枯黄发黑的茶叶在滚烫的热水里，打着卷打着卷就散开了。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谁敢说一人被众人踩在脚下十数年就永无出头之日。
只需一抔热水，激荡倒下，便打着卷，舒展开来了。
高风转过头来，视线终于从红玉狮子上移开，落在邢隆脸上。
邢隆对上高风双眼，双颊越发滚烫，一如正在热水里打转的茶叶。
高风抬步上前，伸出了手。邢隆愣住了，惊住了。
“我是高风。”
于高风而言，这已经是很郑重的自我介绍。不似而今社会上那些每每自报家门前先要摆出一长串头衔的社会精英，高风一个名字就够了。
加上主动伸手的姿态。
刚才高风对李彧，只不过笑着点了点头而已。
邢隆手足无措，店门口站着的李彧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自顾自啜了一口后，才冲着邢隆背影道：“邢隆大叔你等什么呢，高大师这是有事相求啊，还不快跟高大师握手。”
高风被李彧一打岔，咧嘴笑了。
见识了平刀手法，他是真的有事想跟邢隆谈谈，但远不是李彧说的求邢隆。
不过李彧这当口笑着说出，高风也不恼火，当下笑道：“不错不错，我是有事要求老弟，还不知老弟名讳……”
不等高风说完，李彧接着开口：“邢隆大叔是平刀流邢大师的孙子。”
李彧话音落地，高风、邢隆各自震惊。
高风脸上喜色毫不作为：“原来是邢影大师之后，邢影大师开玉石新流，在民族大义上更是我辈楷模，抗战艰苦，邢影大师英年早逝……”
原来邢隆祖上本是南方玉石世家，邢隆祖父邢影一手开创平刀流，将中华玉石发展再拔新高，他曾祖更是前朝玉石大亨，名下产业直供皇族。
抗战中，因玉石界有那传言，前朝皇族将龙脉藏于南国深山，而邢家之所以能成为直供皇族的玉石大亨，实则是因为邢家便是看守龙脉之人。
侵略者将邢影掳走，严刑拷打无果后，将邢影当众枭首，遗尸荒野。
自此，邢家没落。到邢隆这代，只剩他兄弟二人，兄长为二人生存计，外出打工，惨死矿中，邢家便只剩他一人，艰难度日，四十来岁才娶了外地女人为妻，育有一子。
高风没想到会在南四大街小小玉石店里见到平刀流，更没有想到，邢隆竟是邢影后人。要知道整个中华玉石界，早就以为随着邢影被害，邢家破灭，平刀流已经彻底断绝了。
如此怎叫高风不惊喜。
而邢隆的惊讶更甚。
休说这南四大街，这江都地界，便是自家妻儿，也不知祖上是那曾经的南国望族，这李彧又从何而知。
实际上到现在，邢隆都不知道李彧姓谁名谁。
高风欣喜之下，一把握紧了邢隆的手：“老弟，老哥有个不情之请……”
不等邢隆应话，高风继续说道：“藏珍阁薛大师傅有意退休，老哥想请老弟往京城一趟。”
大师傅、首席鉴宝师。
这是自藏珍阁开张以来，古玩界才开始沿用起来的称谓。
大师傅掌技，首席鉴宝师掌眼。
高风此番受邀出山，既是应中华古玩总会之托，也是受了弟子之请，前来南方寻觅一名精工巧匠，进京接任藏珍阁大师傅之职。
高风话音落地，邢隆胸无惊喜，反是满满惊惧。
邢家曾富贵至极，为南国望族，时年风头无两，不弱边疆大吏，到头来却旦夕倾覆，家破人亡。
父亲去世时，兄弟二人守在父亲床榻，更是当着父亲的面立下誓言。
此生不入公侯家，此世不做人前事。
藏珍阁虽只是商号，生意买卖，不是什么公侯世家，但一旦出任藏珍阁大师傅，必将人前风光，也便成了那高调之人，做了那人前风采之事。
这与父亲遗愿相悖，也是邢隆最害怕的事。
再念起家破人亡之厄，邢隆不敢答应。
只是不等邢隆开口，门外的李彧已经反身走了进来。
“高大师，要叫您失望了。邢隆大叔不会去京城，具体来说是最近这段时间不会去，邢隆大叔已经答应会出任我公司的大师傅。”
说着话，李彧的手落在了邢隆的肩膀上。
一直盯着平刀没开口的年轻男人闻言，冷笑道：“你，你有公司？或者说你有能比藏珍阁更吸引人的公司能叫平刀流大师为你服务？你配吗？”
高风没有打断年轻男人的话，等年轻男人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这位是林清风，清风父亲是……”
李彧再次先一步接过话头：“林天玄，古玩总会副会长，藏珍阁是林家的产业。”
高风一愣，先前李彧认出他来他已吃了一惊，这会李彧对林家张口就来，叫他更是惊异。
老人转念一想，李彧开口就说邢隆要去他的公司任职，看年纪李彧比林清风还要年轻五六岁，分明还是个少年，却手握公司，又对自己和林家这么熟悉，莫不也是从京城来的大家公子。
想到李彧的名字，高风又暗自否定。京城世家豪族不少，却没有姓李的。
又或者是这江南大家。高风转念一想，心中有了定论，只是不等他开口，林清风已经转过身去对着李彧哼了一声：“既然知道藏珍阁是我们林家的产业，你还要请人去你那劳什子公司？”
李彧嘴角一撇，懒得和着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多说废话。夜色已浓，明天还有一整天考试，考试倒不叫李彧如何，但今晚学校必定会加大对宿舍楼的检查力度，他要在宿舍楼落锁前回去。
李彧抬头看向高风：“高大师，我公司还没成立，但是我已经打定主意，请邢隆大叔出山，担任我公司的大师傅。至于林清风，你是这名字吧。林家了不起啊，藏珍阁了不起啊，吓死人了。”
前半段对高风，李彧还很客气，转过来对林清风，他可就没一点客气可言了。
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甩下，李彧一步凑到高风近前，把高风手里的红玉狮子拿了过去。
跟着李彧转头看向邢隆：“邢隆大叔，平刀流最讲究的是什么？”
被李彧接连出口，又是怼人又是问话，三人各自发愣，一时都没回过味来，只有邢隆听到李彧问起平刀流这生平唯一夙愿时才当即开口。
“一气呵成。”
“对，一气呵成。气为精神，不可断一丝。”
这时李彧已经到了店门口，抬手抓起条桌上的那把最普通不过的平刀。
“这狮抱绣球，无论狮子还是绣球，邢隆大叔的平刀技艺都已大成。但，狮子和绣球本是一体，自当一气而成。”
说话间李彧手起刀落，在不过巴掌大小的红玉狮子上，居中划过一刀。
李彧动作奇快无比，好似同一动作已做过千百次。实际上他在轮回中，这一动作做过何止万次。
等三人快步来到店门口，李彧已经放下刀子，一手托住狮子，递到三人面前。
不过一刀，三人看得清楚，但那原本整体只算精致，只是因全然由平刀雕刻而成才叫高风大惊失色的红玉狮子，这会却好似活了一般。狮眼如炬，狮爪似刀，绣球与狮子仅一线相连，随着李彧手掌晃动，狮子怀中绣球也在摆动。
而红玉中那原本杂乱无章处处断裂的红线，这次第却好似是由那绣球涌入狮子四爪又由狮子四爪涌入绣球之中，不断流动着。
三人惊呆了，邢隆最甚。
“这才是平刀流，这才是真正的平刀流，小……大师教我！”
邢隆大步上前，扑到李彧身上，双腿屈膝就要跪下去。
李彧忙抬手拉住邢隆的胳膊，跟着把红玉狮子轻轻放在邢隆手中。
“邢隆大叔，可愿做我李彧的大师傅？”
“愿意，我愿意，肝脑涂地。”
李彧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高风。高风老迈双眼这一刻也是光芒四射。
一刀之下，红玉流转，玉狮灵活，神乎其技！
高风双手相叠，郑重其事向李彧拱手，低头：“高风有眼不识泰山。”
李彧视线扫过高风，没在林清风身上做丝毫停留。
这种自以为是的公子哥，他见得太多了，不值一哂。
高风抬起头来，看向李彧，张口就要说话，只是很快就闭上了嘴。
李彧见状，笑了：“高大师是想我前往藏珍阁？放心吧，不用太久，我会去藏珍阁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彧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林清风身上。
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他是要挑战藏珍阁。
林清风这才想起，不久前在那字画店中，李彧曾大声说“便是藏珍阁又如何”！
不等三人开口，李彧已经撤步出了玉石店，冲三人摆手道：“高大师，邢隆大叔，我明天还要考试，先走一步。”
说完，李彧再不停留，转身就走。留下三人在夜幕降临的玉石店门前，抬目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