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撞见
她记得上辈子边关大乱，朝廷命各地紧急筹措粮草，但那年收成不好，主帅平远大将军便带着大军一边行军一边筹集粮草。不久后便经过了江州，当时柳府做了件饱受赞誉的事，那便是向朝廷捐了十万石粮食。为此，深受平远大将军感激，甚至赠了一块贴身玉佩于柳大爷，道是御赐之物。
现在回想起来，自捐粮之后，柳家的声望更上了一层楼。可笑的是，那十万石粮食明明出自她赫连氏的庄子，却无人提及半个字！
赫连玉眯了眯眼，这辈子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小姐，说来那庄子只是交给柳二爷打理，可庄子上农户的工钱全是由您出的，庄子上五百多号人，每年的工钱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不，刚刚春耕，老奴已经备好了工钱，正准备过两天发下去。”明叔低声说道。先前他盼着柳家人待小姐好些，这事儿便含糊过去了。如今既然知道柳府容不下小姐，自是越想越气。
赫连玉一听，眉眼一弯，示意明叔靠近一点，而后低声吩咐了几句。
明叔听了，双眼一亮，点头道：“是，老奴这就按小姐说的办！”小姐真的长大了！老爷如果在天之灵看见的话，也一定会高兴的！
明叔离开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秋实从院子里走进来，眉头轻蹙，想了想，还是轻声禀道：“小姐，院子里扫洒的肖婆子，还有二等丫鬟翠石，整日里盯着小姐屋里的动静，越来越过分了。”刚刚肖婆子的脑袋就差伸到屋里来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不过是两个受人指使的奴才，赫连玉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看着桌上的一叠银票，是明叔刚刚送来的，她拿起来把玩了一下，叹道：“大概是有人等着我把银票送回去吧。也罢，我就走一趟好了。”
说着，站了起来，一旁的秋实赶紧替她取了件披风，一边问道：“小姐是要去明安堂吗？”
眼下等着小姐送银票的可不就是柳老夫人？
“你个机灵鬼——”赫连玉笑道。没错，以她对柳老夫人的了解，她必是向外人作作样子，大张旗鼓地将银票送去铺子，实际上等着她退回去。若是从前的赫连玉，她确实会偷偷地还回去，既全了柳府的名声，又让老夫人分文不掏。可惜啊，她再也不是那个眼盲心瞎的赫连玉了！
此时明安堂里，柳老夫人站在小佛堂里，轻轻擦拭着纯金的佛像，看上去颇为沉着冷静，可她偶尔瞟一眼窗外的天色，便能看出来她在等着什么。
果然，见着蒋妈妈进来了，她的脸色缓和了些，问道：“那丫头来了？”她果然没猜错，那丫头心系明棠，早就将自己当成了柳家女主人，又怎么会收她的银票？
这般想着，任由蒋妈妈搀扶着出了小佛堂。见着赫连玉，她满脸和蔼道：“天色不早了，怎么想着过来了？”说着，松开蒋妈妈的手，冲她招了招手。
赫连玉上前了几步，歉意道：“是蓁蓁打扰老夫人了。”
柳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走到榻前坐下，一边笑道：“说什么打扰的，我老喽，就喜欢你们这些小丫头陪着我！”
赫连玉低着头没说话，柳老夫人赶紧问道：“蓁蓁丫头，这是怎么啦？”
“老夫人，蓁蓁今日闯了祸，让人议论大表姐，实在是内疚不已。”她仰起小脸，不停地搅着双手，看上去甚是不安。
柳老夫人眼中闪过笑意，到底才十三岁，不安也是正常的。她握起了她的小手，轻轻摩挲道：“此事不怨你，都是明珠的错，你们的关系纵使再亲密，她也不该白拿你的东西，包括明棠，便是他去铺子里挑首饰，那也得付银子。”知道这丫头喜欢明棠，她便故意将明棠抬了出来。
赫连玉对这个老太婆更是心生鄙夷，她分明觉得自己配不上柳明棠，却故意用柳明棠糊弄自己！
这丫头一碰上明棠的事情便羞羞答答的，柳老夫人说完便等着她掏银票，哪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听了她的话，认真地点了点头：“老夫人说的对，我今日送首饰给大表姐，已经害得她被人指点，若是日后再送东西给大表哥，让大表哥遭人非议，那我真是罪过大了！”说完，将袖子里的银票掏了出来，继续说道：“我本是来给老夫人还银票的，可您刚刚这番话让我想明白了，我既然真心想亲近柳府，为了大家好，我就不应该给旁人议论你们的机会，这银票我还是收着了，看看哪个还敢乱嚼舌根！”
她的话音才落，柳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僵住了，随即便恢复了常色，温声说道：“你想明白了就好。”
赫连玉高兴地点了点头，随后垂头勾了勾唇，老夫人此刻怕是气极了。
向老夫人告辞后，她才带着秋实离开了，刚出屋子便听到茶杯摔碎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便听到蒋妈妈高声道：“奴婢知错，不小心失了手——”
赫连玉轻轻笑了笑，怕是老夫人自己气急败坏砸了杯子，若是每天都让老夫人这么不高兴，只怕她老人家会短寿喔。
她猜得没错，杯子确实是柳老夫人摔的，她此刻正沉着脸，咬牙问道：“你说，那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蒋妈妈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才低声回道：“老夫人，那丫头才多大，哪有这般城府？况且，她自小在您眼皮子底下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您是清楚的。”若说表姑娘是故意为之，那这等心机城府，着实令人害怕。
柳老夫人也不相信赫连玉是故意的，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今日失态了。”她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风浪都见过，往日里不论发生了何事都能处变不惊，刚刚竟气得摔了杯子，委实失态了。
蒋妈妈没敢接话，她也觉得老夫人刚刚不妥，尤其是表小姐还没出院子呢。
过了几日，江州城里又平静了下来。先前那位马夫人听说柳府送了银票给表姑娘的铺子，还是嘀咕道：“若非传了出来，只怕就没有送银票这一遭了。”话虽如此，可柳家既用行动表了态，外人的议论声便渐渐散了。
这天，赫连玉带个两个丫鬟出了府，她去东街的宅子里见了明叔。明叔身后跟着两个人，穿着粗布麻衣，一副庄稼汉的打扮，不过双眼精明，一看就是机灵之人。
“都安排好了吗？”她问道。
明叔点了点头：“小姐放心，我已经吩咐好了，他们二人从未露过面，不会让人怀疑的。”
两人一听，不约而同地抱拳道：“请小姐放心，小的一定会完成任务！”
赫连玉点了点头。
明叔住的宅子偏僻，赫连玉离开的时候，明叔等人相送。
“行了，我先回去了，你让他们开始准备吧。”赫连玉停下步子，回头说道。
明叔点了点头。
此时隔壁院子里树上挂着一个人，正是陆韶宣，他前几日与周宝昌拼酒，结果对方喝醉了摔了一身伤，周太守同他爹打小报告，他又被他爹追着打了一顿。他一生气，便跑到朋友的宅子里来住几天。没想到啊没想到，竟隐隐听见了小花痴的声音，翻上树一看，果然是小花痴！
他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小花痴竟也有如此神情严肃的时候？啧啧，真是让人意外。扫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两位庄稼汉，他便收回了目光，江州城中的姑娘家，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小花痴这种人了。
他跃下树，继续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身后的半文劝道：“公子，您跟老爷置气，可也不该不去书院呀？”
陆韶宣不耐烦道：“不去，告诉夫子，我被我爹揍得下不了床，自然去不了。”
“公子，我要真这么说了，那整个书院就都知道了，您不怕旁人笑话你嘛。”半文知道他家公子好面子，继续说道。
陆韶宣一听，一个鲤鱼翻身跳了起来，“嘿”道：“你到底是跟我一边的，还是跟我爹一边的？”
“我当然是跟公子您一边的了！”半文赶紧表态。
陆韶宣轻哼了一声，理了理头上的玉冠，甩袖道：“算了，去书院！待我考一个状元回来让我那武夫爹瞧一瞧！”
没想到两日后万山书院发生了一件热闹的事情。数百农户堵在书院门口，要求柳家二爷柳夫子付工钱。
柳二爷是柳家的庶子，他一直在书院当夫子，此人虽有些文采，可为人忠厚老实，一听说有数百农户讨债，着急不已。旁人不知，他却是明白，五里坡那间庄子名义上是他打理，其实是她那嫡母派人打理的。无法，他只好派人去向嫡母禀报。
而此时书院里的学子纷纷跑出来看热闹，见着人头攒动的农户，一身锦衣的柳明棠作揖道：“各位，若是我二叔真的欠你们工钱，我们柳家一定会想办法付给大家的！”
农户们最是单纯，起初工钱没发，听说柳二爷故意不付，便有人带头来书院讨债，这会儿见着柳家公子表态，大家顿时偃旗息鼓了。
这时，有两位农户高声道：“你们柳家有这么大的书院，哪就差我们这些人的工钱了，分明是不想给罢了！”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和。
柳明棠一见，神色着急。而一旁看热闹的陆韶宣却怔了一下，他双眼微眯地盯着刚刚说话的两人，那不就是那天和小花痴在一起的庄稼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