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上脸儿
说话间,马家堡前面的岔道口另一端走来了一群人,师傅立即关上了话匣子,冷冷地向对面看去。
看样子风尘仆仆的,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大包袱,我往后张望了一下,也没车跟着,莫非这些人背着东西赶路?
为首是个身材瘦高的精壮汉子,脸色有些苍白,见我跟师傅迎面走过来,赶紧冲后面的人一摆手,这些人好像一草串蚂蚱一样,原地排成一队。
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蒙着黑头巾,全身上下也捂得严严实实的,似乎是怕风吹着。
为首的冲我和师傅一抱拳,声音很洪亮,问马家堡怎么走。
笙管笛箫、锣鼓家伙在身上背着,看得出对方是跑江湖卖艺的,都是凭手艺吃饭,师傅也不怠慢,先拱手还礼,然后指了指西北方。
那人也不客气,称谢之后赶紧带着手下人往马家堡赶路。
他身后的一行人非常沉默,好像都不带喘气的,走路的动作虽然很快,但四肢明显僵硬。
我看得出师傅脸上的一丝疑惑,通常这种情况下,他的手会不自觉地转动随身的一对铁核桃。
“师傅……”我欲言又止,连我都看得出不对劲,怎么能逃得过师傅的法眼?
领头的人腰间系着一串铜铃铛,他脚步越快,铃铛声音越急,后面的人“挪动”的步子也越快。
好像是手脚关节都被棍子撑住一样,打不了弯……最诡异的是,领头的腰间,别着一把漆黑的斧子。
斧子的样式,竟然也是一轮弯月!
我瞅了一眼师傅,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圆润的脸上肌肉不经意地抖动着,似乎……有点狰狞!
“因果循环,果然如此……三儿,看来为师猜的挺准,该来的总会来……”师傅说话的时候,手也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的弯月斧。
我很不解的看着师傅,希望他能够说明白。
师傅指了指前面的一行人,问我:“三儿,你看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唱戏的吧……”
“哼,唱戏的里面没有女角儿?领头的身上还藏着把斧子?”师傅冷冷地说,“讨债的来了,今天可热闹了!”
讨债?师傅,马老太爷欠他们钱?
师傅摇摇头说,欠钱就好办了,他们应该是来讨那棺材板的……
听师傅这么说,我隐约觉得,马老太爷请我们师徒过来,绝不是吃寿宴那么简单!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事情来了就不用怕!三儿,走!”师傅声音猛地一高,大踏步跟了上去。
马老太爷大寿非同小可,除了本家族的几百口子人,附近几个村子有名望的人也都赶过来祝寿,没进村子就听到了一阵阵喧哗声、鞭炮声。
等我和师傅一走近村子,认识我们的人立即停止了嬉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也难怪,天天跟棺材打交道的人来给人家祝寿,难免有点别扭。
一直走到马家老宅才有个上年纪的人迎了上来,正是马老太爷寿宴的执事,估计是被交代过了,二话不说就把我们师徒领到了上房屋,马老太爷一见师傅来了很高兴,赶紧让人搬太师椅。
我觉得挺尴尬,满屋子都是名贵礼物,我们师徒空着手来——不对,师傅身上还别着把斧子。
这算什么祝寿。
听他们聊了几句,我找个借口溜出来,才感觉神经放松了一点。
马家老宅的院子很大,第三进院子是专门办寿宴的地方,听说贺寿时间是晚上十二点,交子之时,讨个吉利。
我对这不感兴趣,此时人多杂乱,没人注意,顺便参观一下传说中的马家老宅。
早些年就听老人们讲,马家老宅是风水宝地,它的第一任主人是明朝一个有名的太监,深受当时皇帝喜爱,这里是他的行宫之一。
光看地砖和木梁就知道这房子有年头了,我对旧老物件有一种偏好,转来转去,竟然来到了三进院子的偏房。
说是偏房,也有个不小的院子,里面枯枝败叶的一大堆,花圃里早就衰草长满了,看样子荒芜了很久。
一拉溜三间房子,往窗口瞥了一眼,顿时汗毛根都竖起来了!
一口白茬大棺材前面,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人!
他们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每个人脸色苍白,不像是人的肤色,人影一晃,只见一个瘦高个子手里端着一个油彩盒,挨个儿给他们脸上涂红漆。
他不就是那个戏班领头的吗?
勾眉毛、画眼睛、涂嘴唇,一张张白脸上很快出现了奇怪的五官。
一瞬间我想起来了电视剧《画皮》里面的场景!顿感汗毛都竖起来了。
反倒是眼前的棺材让我减少了一点恐惧,看那尺寸手艺,绝对是我师傅做的。
这难道就是师傅十年前用“昆仑梨花木”打的那口棺材?我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边,透过缝隙往里面看。
戏班子化妆俗称“上脸儿”,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说实话,感觉并不是很舒服。
那个瘦高个子背对着我,看得出他画的很用心,可手艺的确不怎么样,好像在一个白饼子上面用红颜色涂鸦。
眼角拖得很长,嘴角几乎咧到了后脑勺,这些人如同泥塑一样不动。
片刻,他似乎画好了,挨个仔细地端详了一边,样子似乎很满意。
然后他从身上接下来那一串铃铛,轻轻地摇了摇,猛然间,所有的人都睁开了眼睛!
我在窗户后面一哆嗦,这些人难道都是瞎子吗?!怎么眼珠子里只剩下眼白!
屋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凑近一看,所有的人围着那口白茬棺材,双手扣住了棺材的天板!
他们要干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不管,如果想要破坏师傅做的棺材,我可绝不答应!
瘦高个子自己绕到了棺材头前面,正好背对着我,把铃铛往棺材上一碰,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音,丝毫没有金属应有的清脆。
“哗啦——!”
围着的一圈人,如同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猛地往上面一拉棺材板!
一股黑气“噗”的一下子从里面钻出来,吓了我一跳,连连往后退去!
脚下枯枝一响,里面的人立即有了警觉,窗户“啪”地一声关上了。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一个脸色苍白的精壮汉子就窜到了我的面前,钢钩一样的手指掐住了我的肩膀。
这张脸我并不陌生,可相比之下,和在岔道口的时候判若两人。
“小哥,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不知怎么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起来,听起来如同玻璃碴划过水泥地,让人牙根发酸。
“我随便转转,你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是给本家老爷子祝寿的戏班,我是班主,小哥,你这有点不懂规矩,戏班子上脸儿你怎么能来偷看呢?”
去你大爷的!我心里暗骂,上脸儿?没听说过上脸儿的时候还抬棺材板的!
我发怒的样子有点可怕,他也认出我来了,手从我肩膀上放下来,脸上似乎露出来一丝忌惮。
“真巧……我也是跟师傅来祝寿的,院子大,走迷了……”
当我提到“师傅”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向后撤了一下。
“小哥你难道是……”
“班主你真是好记性,我们不是在来马家堡的路上遇见过吗?”我冷冷地说。
“哦”他抽着鼻子在我身上问了问,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是本村人?”
“不是。”我敷衍道,不知怎么地,我总觉得眼前这人阴气森森的,一点都不像是戏班子的架势。
他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我离开。
我求之不得,赶紧点点头示意抱歉,刚转身又被他叫住了。
“小哥,唱戏的最怕漏戏,可别多嘴啊!”
我一愣,他语气里分明带有一丝威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