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担山串乡

叙马挑着担子和五天的干粮，一路紧跟在孟马身后。虽然走的是丘陵地小上坡，但好在刚开始很有力气，到中午时分已经马不停蹄走了30多里路。

“前面到天井关了，咱们打个尖。”孟马稍稍放慢脚步，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蜿蜒崎岖的羊肠山道弯落处的一个村落。

天井关因门口的三口井得名，位于太行山最南部，是通往河南焦作的关隘，史称“太行八径之一”。由于地处天险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从古至今，干戈迭起、硝烟不散。但也因此，总有人烟聚集在这座关隘里，南来北往的商旅和官差，经由天井关时，总要停下来歇歇脚，喝口热茶，吃口热饭，再找个干净的驿站美美睡上一觉。

之前去挖河卯石，兄弟二人也经过这条路，但因为轻身赶路，几乎没有停留。这回倒是趁机稍稍落个脚休息一下。不过兄弟二人也就在路边小客栈里歇歇脚，根本不点小菜，只给店家付点小费，用自身携带的干粮小米煮了点干饭吃。连做饭带休息一个多小时，就又重新上路。

下午开始，走的全部是草石杂乱的下山路。古时山西人去河南都说“下河南”，就是因为河南位于太行山南部，地势较山西低。虽然下山比上山省力，但挑着重担，且是易碎的土碗，脚下又是布满碎石子的羊肠小道，边上是悬崖，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滑倒，碗摔碎不说，人也会跌入万丈深渊。这一路称得上是性命交关，兄弟二人小心翼翼往山下走，天黑前终于到达了博爱县的长平镇。

孟马和叙马进了一个骡马留人小店过夜，为了省钱，住的是十几个人一起睡的垫草土炕，铺盖肮脏发黑、臭气难闻，还到处是跳蚤、臭虫、老白骚。又为了节省干粮，晚饭也不敢再像中午那样煮干饭吃，只用小米烧了点半干饭。吃好饭，直接倒头就睡。尽管臭气熏天，各种虫子叮咬，但因为走了一天山路，兄弟二人已经十分疲倦，完全顾不得那些，也没力气说啥，几乎是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二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开始赶路。中午时分抵达了目的地博爱县城。

二人在县城外找了一个小店住下，照旧自己煮了饭吃，吃好饭开始商量贩货。

孟马向掌柜打听了一下县城的情况，对叙马说道：“俺刚刚问了掌柜，这边东西两头都有上百户人家的村落。下午俺们先往西——”

“俺们分头卖，这样速度快。”叙马打断孟马，提出自己的想法。

孟马迟疑了一下：“这样更好，但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问题。反正不管卖多卖少，太阳落山前俺们都回这里碰头。”叙马神色果断。

孟马想了想，点头：“那行，不过你要当心村里的狗咬人。还有，你记住，这边的芥末和菜油便宜，俺们就要人家用芥末和菜油来换碗，等回到晋城，俺们再把换来的芥末和菜油拿去卖钱，这样一进一出，刨掉还王仲弘的碗钱和来回路上开销，还能多赚……”

兄弟二人商量好芥末和菜油换碗的方法，便分头串乡卖碗。孟马照顾叙马，让叙马朝村落距离略近的西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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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马朝西走了两里多路，便进了一个村落。村口第一个碰到的是一位老人。叙马上前打招呼：

“老人家，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啊？”

老人见叙马小小年纪挑着一担东西，嘴巴又甜，便很热情地答应：“这里是靳庄。小娃从哪里来啊？”

“俺从晋城来的，串乡卖碗。请问老人家，到村里怎么走方便？”叙马又问道。

老人笑眯眯地指着不远处一条路：“你沿着那条大街直走，村中间有个十字路口，那地方卖东西最好卖！”

“谢谢老人家！”

叙马连连鞠躬致谢，随即沿着老人指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喊：

“卖碗啦！谁要买碗？便宜货，可以用芥末和菜油换碗！要买要换快来呀！”

就这样边走边喊，直走到老人说的村中央十字路口处，叙马停下来，把担子放到路边，继续喊：

“卖碗啦！可以用芥末和菜油换！快来买碗呀！”

不一会儿，村里就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过来，七嘴八舌问价格和换法。

见人多，叙马报的价格就比孟马交代的稍高了一点，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人来换，但很快就有一个老大娘一口气换了八个大碗、六个小碗，给了叙马两斤芥末和一斤菜油。叙马心定了下来，就按着这个价格继续叫卖。

万事开头难，可一旦开了头，就不断有人来换了。一时间，叙马又要称油称芥末，又要取碗过数，竟有些手忙脚乱。差不多忙了两个时辰，人渐渐少了。叙马清点了一下剩下的碗，发现竟然已经卖掉了四分之三，于是向最后一个换碗的中年妇女打听道：

“大嫂，请问这附近还有村子吗？”

中年妇女点头道：“朝西走两里多路有一个韩家庄，那里有几十户人家。俺妹子就嫁在那个村！”

“那太好了，俺等下过去。”叙马从筐里拿出一个略有破损的小碗递给中年妇女：“谢谢大嫂。”

中年妇女很开心地接过碗：“哎呀，正好俺要给俺妹子带点东西，俺带你过去吧！”

叙马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中年妇女把换好的碗放回家，就带着叙马朝韩家庄走。

韩家庄离靳庄很近，两个村子的人来往不断，加上中年妇女带路，叙马一进村就立刻有很多人围上来。几乎不用叙马开口，很多人就已经知道价格，直接就拿了东西来换。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除了两个有些破损的碗，其余全部卖光。

最后一个老大娘正要抱着碗离开，忽然听见叙马肚子“咕咕咕”地叫了几声，笑问：

“小娃儿，饿了？”

之前只考虑卖碗，叙马压根没觉得饿，这会精神放松了，这才意识到肚子空了。叙马红了脸，老老实实点点头。

老大娘看着叙马瘦瘦的个子，有点心疼道：“你这小娃也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出来担山。俺家就在前面几步路，你等一下，俺拿两个玉米馍馍来给你吃。”说着不等叙马回答，就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老大娘拿着两个玉米馍馍和一碗热水回来，递给叙马。

叙马千恩万谢，接过玉米馍馍，就着热水吃了。

老大娘看着叙马道：“俺们这里产柿子，馍馍也是用柿子和玉米面做的，好吃吧？”

叙马连连点头：“好吃，又甜又香！”

老大娘笑：“别急，慢慢吃，看噎着了！”

叙马不一会儿就吃好喝好，把碗还给老大娘，又把筐里剩下的两个有点破损的碗递给老大娘：“大娘，这个给您，谢谢！”

老大娘也没客气，接过碗又塞了两个干柿饼给叙马，这才离开。

叙马清点了一下换来的芥末和菜油，差不多有20多斤，比预计的多了不少，兴高采烈地挑起空担子，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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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宿的小店才四点多，孟马还没回来。叙马便先回房间，打算脱了衣服躺下休息一会儿。谁知道两个肩膀被扁担磨破了皮，渗出来的血把衣服和皮黏在了一起，衣服一脱竟然一下子揭下一层皮，钻心得疼。脚底也满满的都是水泡，之前还不怎么觉得，现在一坐下来才觉得脚底痛得不堪忍受。

叙马忍着钻心的痛一瘸一拐地打了点水，自己简单擦洗了一下，才换上身干净衣服躺下。然而肩膀上和脚上的疼痛感一阵阵的，根本睡不着。挨到差不多黄昏时分，孟马挑着担回来了。

叙马从床上坐起来，见孟马的筐子里还剩了将近一半的碗，知道大哥卖的和自己差不多，但没有他那么顺利，便开口道：

“大哥，俺的碗全部卖光啦，而且价格卖得比之前定得高！”说着话一边把一旁筐子里换回的东西指给孟马看。

孟马一听，原先因为碗卖得不太顺利的郁闷顿时一扫而光，十分高兴地把叙马带回来的东西清点估算了一下，连连夸赞：

“叙马，你这一担货除去本钱和路上开销，最少也能净挣五块多钱！”

叙马眼睛一亮，得意不已：“你看，这回没白带我出来吧！”

孟马笑着伸手拍他的肩膀：“没白带，没白带！”

结果他这一拍正好碰到叙马肩膀上破皮的地方，叙马忍不住龇牙咧嘴了一下。

孟马注意到叙马的表情，拉开叙马的衣领看了一眼，只见一大片红通通的，露出了里面细嫩的肉，还渗着血，顿时心疼又懊恼：“你小小年纪哪里挑过这么重的担子、走过这么多的路，俺就说不能带你来——”

“俺没事俺没事。”叙马急忙摇头，又夸张地咧开嘴笑道：“这算啥。就是因为从来没干过才会这样。等干得多了不就像你们一样起老茧了么？”

孟马看着叙马，叹了口气：“俺那担还有一半的碗没卖光。不过东面再四五里地有个叫郭镇的集市，明天俺去集市上卖碗，你在这里休息——”

“俺不用休息，明天俺和你一起去郭镇。”叙马忙道。

“你就在这里休息。”孟马态度很坚决：“俺打听过了，郭镇上的摊位都是固定的，所以明天俺就直接用稍微便宜一点的价格，把碗全部兑给那里的摆摊小贩。这样虽然挣得少一点，但时间省下来了，开销也省了。你留在店里收拾一下，等俺回来俺们就可以直接回晋城。”

叙马听孟马都安排好了，便也不再争执。兄弟二人又稍稍聊了一会今天串乡遇上的人和事，就睡下了。

孟马很快就睡着了，房间里响起他微微的鼾声。叙马却因为身上的疼痛和第一次做生意赚到钱而兴奋不已，很难入睡。就这么又高兴又痛苦，煎熬了大半宿，才终于困得撑不住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孟马早已挑担出门。

叙马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他起床洗漱了一下，用随身的干粮弄了点早饭，把昨夜大哥换下来的衣服清洗了一下。

没过多久，孟马也挑着担子回来了，只不过这回筐子里已经没有碗，只有一些菜油和一匹土布。

“大哥你还买了布？”叙马眼睛闪着亮光，伸手摩梭着那匹布，脸上一幅孩子气的欣羡，“这布摸起来好舒服啊！”

“那当然，新的嘛！”孟马看着他的模样，乐了：“这匹布是你挣回来的！托你的福，俺家今年冬天换季不用发愁衣服了！”

“真的？”叙马瞪大了眼睛：“俺挣回来的钱能买一匹布？”

“当然！俺弟弟真的太能干了，比你大哥还能干！”孟马对着他，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

叙马的脸笑得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