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曲青衣下了床，取件衣服披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用手撑着脑袋，拉着身上的衣服，小声说：“微生。”

有个人影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唰”一声突然出现在房子里，“大阁主，什么事？”

曲青衣看他一眼，手指拨弄着自己的衣裳，“你们几时回来的？”

微生答道：“回大阁主，早朝过后左相撤兵，我们便都回来了。”

曲青衣点头，他手敲敲桌面，“马儿受惊那事也看见了吧？”

微生尴尬道：“瞧见了，当时场面比较混乱，大阁主又被一个男人抱回来，我们便没有冒头。”

曲青衣头疼，现在的重点不是他被一个大男人抱回来的事。

微生看破曲青衣的想法，立马说：“我们事发后就将惊马的人带走，确认那事儿不是一个简单的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曲青衣皱眉，“谁做的？”

微生道：“是宋文宣的儿子，他上次去红袖招遇到左相，被左相斥责两句，一直怀恨在心。这次他还是去的红袖招，路上瞧见了您，左相与你不合满城皆知，如今左相被罚，他想利用惊马引起伤亡，再将由头推到左相上，说他为了杀你，不顾百姓安危。”

曲青衣敲桌面的手指顿住，脸色沉沉，“给他一个教训，不要死人就行。”

微生道：“明白了，我这就让人去做。”

“还有……”曲青衣说：“往习虎、宋文宣跟老王爷身边安排两个人，探听一下他们前些天有没有遇刺。”

微生疑惑：“大阁主探听这些做什么？”

曲青衣叹口气，“我府上新来的护卫是为二十年前的事来的，他知道主谋是谁却不告诉我，只能我自己查，本来我还怀疑左相，事后又觉得不是，当初他被请到左相府谈过话，若是左相，他就会在相府动手，闹出一番动静来。”

微生听他说起二十年前的事，有些迟疑，“大阁主要查二十年前的事？”

曲青衣点头，“要查，你去帮我查。”

微生忽然跪在地上，“大阁主，刺客那边微生可以让人去打探，但二十年前的事老阁主交代过，若你要查，要先知会老阁主。”

曲青衣愣住。

微生垂着头，“微生不敢擅自做主。”

曲青衣没有怪他，“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外祖父是担心我，怕我出事。”

微生松口气，站起身来。

曲青衣说：“你去跟外祖父说吧，传书来回三四天，那会要到十八，十九是太后寿宴，我要进宫，到时我也问问宗皇。”

微生道：“是。”

曲青衣想起什么，又接着说：“对了，派个人跟着我的护卫，看看他平时去了哪，跟什么人接触，他既然知道，想必不会什么都不做。”

微生道：“是，他是江湖人，我会找个身法一流的。”

曲青衣点头，“你去吧。”

微生得令，“唰”一声，又不见了。

曲青衣还坐着，在想事情，当年那个人为何非要杀了他爹？杀了方家满门？那会岫玉国虎视眈眈，杀了一个太子完全没有任何好处，除非……那人是岫玉国的细作，是为了让宗国大乱。

可他能想到，宗皇也应该能想到，若那人真是岫玉国安插在宗国的，宗皇不会留他到现在。

难道是习虎？习虎有兵队，若他真跟岫玉勾结，要动他确实麻烦，宗皇近些年也一直没动用过习家军，让他们自生自灭着。

老王爷……老王爷是他祖父的兄弟，有三个儿子，要是他想让自己儿子当皇帝，下手也有可能，不过当年岫玉在外，他若在这个关头想让宗国大乱，太不明智。

宋文宣的话是个文官，当年他爹死时他听说这人还在灵堂前哭晕过去，差点就跟着他爹去了。

这样子看习虎最有可能，游铁当年亲眼见到的许是杀他家的凶手，他能逃过一劫，是徐妙法救的他吗？

曲青衣想得入神，有点头疼。

有个人方才推门而进，站在门口看了曲青衣有一会，直到曲青衣头疼得皱起眉，他才出声：“你不睡觉，在想什么？”

曲青衣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几乎下意识丢了衣服就想往床上扑。

游铁冷冷地说：“你扑上床也没用，我已经看到了。”

被抓包的曲青衣小心翼翼看游铁一眼，“我睡不着，起来坐坐。”

游铁走上前，拾起他丢在地上的衣服，“去睡觉。”

曲青衣乖乖爬上床，“这个时辰你不是在树上看风景？”

游铁坐在方才曲青衣坐的椅子上，皱眉说：“总觉曲府多了些眼线，不太放心。”

曲青衣忍不住笑了，“那都是我的人。”

游铁大为不解，“你的人？”

曲青衣点头，他忽然又从床上下来，游铁还没斥责他，他就先凑到他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游铁挑眉。

曲青衣小声说：“其实我是无颜阁老阁主的外孙，你要是以后欺负我，我就让整个暗杀堂都去追杀你，砍你的脑袋。”

游铁震惊。

他是江湖人，自然知道无颜阁暗杀堂是个什么东西，难怪林善说最近保护曲青衣的人出了城，前段时间无颜阁搅进刘贺的风波，被左相带兵围剿退出城外的事，他也知道些。

游铁横眉冷对，“你骗我。”

曲青衣一愣，茫然问：“什么？”

游铁回想两人初见那天，“你说曲府平日只有你跟林伯两人，你骗我。”

曲青衣愣住，“这个……当时咱俩……”

游铁为无颜阁的弟子感到不平，“无颜阁的弟子就不是人了？”

曲青衣被他这话说得无言以对。

游铁突然沉默地望着曲青衣。

他落入曲府时，从不曾在意过曲青衣的身份，他打算做完自己的事，就拍拍屁股走人，但在曲府呆久了，他发现曲青衣并不如传说的那样，反而是个可以结交的人物。

如今曲青衣坦诚相告，游铁终于抑制不住地冒出好几个疑问：这人到底是谁？

他既然是无颜阁老阁主的外孙，那是谁会给他娘下毒，想要毒死一个孕妇？他跟皇甫疏又有什么关系，是什么原因让皇甫疏替他忧心身上的毒？明明无颜阁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混迹江湖，他又何至于留在京城承受那些流言蜚语。

游铁忍不住伸手去摸曲青衣的脸，那粗糙的指尖划过他清秀的眉宇，宛如抚过一道山峰。

曲青衣惊得呆住，“你干什么？”

游铁皱眉说：“你的眉目跟皇甫疏还是有些像的。”

曲青衣迷惑不解。

游铁的手忽然从曲青衣脸上移到他脖子上，语气冰冷，“没想到啊，你居然真是皇甫疏的私生子。”

曲青衣脖子被他一摸，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整个人往后跳一大步，“你乱说什么？”

游铁手握成拳，“你恨他吗？他撩拨你娘，怀你后又移情别恋，害你娘被记恨，被别人下毒，意图毒死你们两人。”

曲青衣愣住，他没想到游铁知道他娘被下毒的事，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怎知……”话一出他就觉得不对，果然，游铁以为自己道破真相，冷冷地说：“你应该是恨他的，不然怎会不住在皇宫。”

曲青衣惊愕地看着游铁，“不是这样的……”

游铁神情冷漠，“你不必替他辩解！”

曲青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无奈地说：“你想太多，真不是这样的。”

游铁皱眉，他的猜测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任何一点都能解释得通，之前他有多坚定地认为曲青衣不是皇甫疏的私生子，此刻就有多坚定地认为曲青衣就是皇甫疏的私生子，于是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曲青衣觉得自己对不起皇甫疏，无缘无故让他背了一个移情别恋抛妻弃子的罪名，他想替皇甫疏挽救下，便道：“宗皇确实是我长辈，但他不是我爹。”

游铁语气更加冰冷，“你性子太好，还念着他是你爹，想替他隐瞒，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曲青衣目瞪口呆。

游铁却忽然皱起眉来，“不过……他是你爹的话……”

他突地犹豫起来，挣扎起来，然后起身走出房间，头也不回。

曲青衣呆滞地望着游铁的背影。

他呆到林善端药进屋才回过神，林善担忧地问：“小主子，你怎么了？”

曲青衣喃喃，“林伯，我造孽了。”

林善茫然。

曲青衣艰难地说：“宗皇变成一个移情别恋又抛妻弃子的人了，我要不要同宗皇说。”

林善更加茫然。

曲青衣头疼，“还是别说了，免得把宗皇气死。”

林善终于走上前，摸摸曲青衣的脑袋，又给他号会脉，“小主子，你是不是刚睡醒，别还在梦中。”

曲青衣一言难尽，哭笑不得。

游铁离开曲青衣的房间，径直来到梨花树下，跃了上去。他心事重重，面沉如水，伸手从梨花中拔出一把带鞘的长剑。

这是柳清然当初给他的那一柄，他一直藏在曲府的梨花树上。

游铁看着手中长剑三尺，神情冷漠。

忽地他又将长剑藏回去，叹口气，望向远处，远处白云碧海，山河壮阔，曲青衣曾指着遥远的山河，对他说：“你看那里的山，还有那里的水。”

游铁去望远处山水，不多时，闭上眼。

风声萧萧，吹动他的衣摆。

接下两日，曲青衣被林善连着灌下好几碗汤药，精气神养足不少，还有力气拉游铁一起去听宋文宣的儿子去红袖招当嫖客却反被嫖的故事，十分有趣。

直到第三日他闲得发慌，喊来微生，“你们跟踪游大侠有没发现什么？”

微生十分茫然，“大阁主，他半步都没出过曲府，哪里用得着跟踪。”

曲青衣大奇，“他没趁我睡觉时去外头飞来飞去？”

微生恭敬道：“回大阁主，除去吃喝拉撒，他一直呆在树上，他可能是鸟变的吧。”

曲青衣疑惑，顺便问道：“十九去哪了？”

微生答道：“二阁主出城去了，昨日暗杀堂接到一个奇活，说是一处山村内有老虎作祟，村民集资请暗杀堂去砍老虎的脑袋，这是暗杀堂头次接不是人的生意，二阁主觉得有意思，想去瞧瞧这老虎生得怎样。”

曲青衣忍不住道：“我也想去瞧瞧。”

微生额头的汗流下来，“大阁主还是乖乖呆在府里喝药吧。”

曲青衣又问：“外祖父那边消息传来没？”

微生道：“还没。”

曲青衣摆摆手，让微生退下，心里却很纳闷。

游铁什么都不做，是在打算什么？

他忍不住往梨花的方向望一眼，梨花影影绰绰，却能看到游铁靠着的身影。

如此过去几日，终于到了三月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