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一个傻子，一个疯子
太承殿中。
小王爷拉着皇甫明远问东问西，周围也有大臣围着他说这说那，他才十六岁，一时间招架不过来。
柳清然跟孟知璋在稍远些坐着，孟知璋屁股还是很疼，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骗我？”
柳清然神色淡淡，“我从不骗人。”
孟知璋看他一本正经，那张胖脸抖了抖，“这大殿上最会骗人的就是你。”
两人说话间，余佴突然冲进来，他的出现让殿内大臣都惊了下，还没有人问，他抓起殿内的太医，往殿外冲去。
大臣茫然，这是在做什么？
柳清然见此道：“好戏已经开始了。”
孟知璋大惑不解，看了过去。
禁卫军在余佴走后没多久将大殿包围起来，为首的冲进殿中，小王爷疑惑，已是高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禁卫军首领神情冰冷，“宗皇在玄武阁遇刺，诸位大臣且先留在殿中，以免出事。”
那些原本在跟皇甫明远聊天的臣子顿时脸色惨白，皇甫明远也是担心，急急问禁卫军，“我父皇没事吧？”
禁卫军回道：“宗皇并无大碍。”
“那曲青衣呢？”柳清然也出声问，他一开口，殿内所有人都在看他，他跟曲青衣不合满殿皆知，这会却突然关心起曲青衣的安危来了？
禁卫军道：“曲公子替宗皇挡剑，性命垂危，生死不知，太医正在救。”
柳清然淡淡“哦”了一声，不再问。
本来茫然地站在唐老将军身后的唐黎雪听到这话，脑子更加茫然，曲青衣替宗皇挡剑？生死不知？他们不是还说好等寿宴过后一起去太庙楼看书生们怎么骂他的吗？
他突然从唐老将军的背后冲出去，唐老将军大喝，“黎雪，你干什么？”
唐黎雪头也不回，推开禁卫军，冲出殿外。
柳清然淡淡看着，孟知璋脸上的神情全是不可思议，他喃喃着问柳清然，“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要是曲青衣没挡呢？”
柳清然淡淡道：“若他不挡，那柄剑也不会刺在宗皇身上，我留了人。”
孟知璋震惊地看着他，“你真的疯了吧？”
柳清然淡淡一笑，“能替宗皇挡剑身死，不也是曲青衣一个不错的结局。”
孟知璋不想再跟这个疯子讲话，他在想要怎么才能保住这个疯子的脑袋，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柳清然被砍脑袋的画面，忍不住道：“你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清然只说出四个字，“为了心安。”
孟知璋茫然，他震惊过头，不由反复问着：“什么心安？他死了有什么能安你心的？”
柳清然却端起面前的酒水饮着，不再开口。
孟知璋屁股疼，脑子也疼，他当初就不该跟这个疯子交朋友，不该啊不该。
太承殿内因宗皇遇刺人心惶惶，玄武阁内气氛也十分压抑。
被余佴从殿中抓来的太医满头大汗，他看着曲青衣的伤口，“还好这一剑刺偏了，没中要害，不然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两颗药丸塞进曲青衣的嘴里，急急说着：“余老，你喊人去拿药箱过来，要快！”
余佴掉头，“老夫脚程快，直接去拿药箱便可。”
皇甫疏沉着脸望着。
太医跪在地上观察曲青衣的情况，却见他突然从嘴里咳出血来，一口接一口，看着就很可怕，把太医吓得不轻，连忙按住他手腕脉搏查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宗皇！他怎会咳血不止？他的药呢？”
皇甫疏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药瓶给他喂下些药，很快曲青衣不咳了，还没等皇甫疏和太医松口气，他身子突地一阵颤抖，又咳起来，还咳得更加厉害。
皇甫疏脸色大变，“太医？”
太医双手颤抖，又是号脉又是看伤处，这时余佴提着药箱回来，太医接过药箱却无从下手，急得满头大汗，“宗皇！他咳血不止，若是取出胸上之剑，恐性命不保啊！”
余佴听他这话皱眉，去拿之前被皇甫疏弹断的半截剑尖，他仔细瞧了眼，骤然道：“宗皇！这剑上涂了舍生花的花汁！”
皇甫疏惊怒交加，“拔剑！不拔剑也活不成！”
太医闻言匆匆裹了一些止血的药在布上，盖在剑周围，“余老，拔剑！”
余佴手握在剑柄，猛地将剑拔出！
太医极为迅速地用撒着止血药的布捂住伤口，但那血还是流得很快，染红了那块布。
“余老，药！”太医喊了一声。
余佴连忙倒止血药在伤口上，皇甫疏也在帮忙，将手中的药塞进曲青衣嘴里。
曲青衣的脸色却还是越来越白，也没力气咳血，呼吸有一瞬间都断了。
“不行！”太医满头大汗，“舍生花花汁留在他体内，他的毒压不住了！即便此刻用火烙止血也无济于事，臣救不活！臣救不活啊！”
皇甫疏脸色铁青。
余佴叹气。
正在这时，玄武阁外冲进来一个紫色身影，唐黎雪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冲进来，“青衣！我来救你了！”
他见到地上的曲青衣，冲了过来，也不顾周围的人，把怀里的东西一个个扯开，全往曲青衣嘴里倒。
太医被他这一股子莽劲给惊住了。
“唐黎雪！你喂的什么？”皇甫疏也大惊。
唐黎雪声音有些颤抖，“我也不知道，这都是一位先生给我保命用的，他说半死不活时吃上一个，就能活过来。”
他说完看着地上的人，惊慌失措地问：“怎么样，他吃几个了？活过来了没？”
太医连忙去看地上的人，曲青衣居然缓过来了，呼吸平稳，不断流着的血也慢慢止住，他脸上大喜，“管用！管用！快！给我拿药！”
唐黎雪一股脑将怀里的东西塞给太医，手足无措地在旁边站着。
太医却没再动用他的保命药，而是接过余佴递来的止血药跟布条，为曲青衣包扎伤口，他的剑伤本就无碍，严重的是被舍生花激起的毒，此刻曲青衣的毒被唐黎雪的药压下，还给止了血，自然就没事了。
皇甫疏心情激动，大起大落，之前又跟刺客对过一掌，这会终于受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余佴大惊，“宗皇！”
皇甫疏被余佴扶着坐下歇息，太医分神过来给他看了下，松口气，“没事没事，只是急火攻心，紧张过头，这一口血吐出来反而好，不会郁结在胸，积成大病，臣开贴药给宗皇服下，三日后就好了。”
皇甫疏点头。
太医继续替曲青衣处理伤口，等到处理完曲青衣已是有些恢复意识，还微微睁眼看着太医，太医刚想说什么，就听他茫然地念了一句：“为什么会是宗皇……”接着又昏了过去。
太医欣喜若狂，回身禀报，“宗皇，人暂时救回来了！”
皇甫疏终于放下心，“余佴，你先带青衣去暖阁休息。”
余佴应是，轻轻抱起曲青衣，往外走去。
玄武阁内顿时只剩下三人。
唐黎雪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是宗国权力最大的一个人，惶恐不安地跪下去，“宗皇……”
皇甫疏连忙道：“不用跪，你起来。”
唐黎雪又惶恐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却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旁的太医将那些药重新塞回唐黎雪怀里，问出了皇甫疏也想问的问题，“小兄弟，你所说的那位先生是谁，知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唐黎雪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当初我与大哥去江湖游历，在沧江一带遇到的那位先生，他当时身受重伤，是我跟大哥救的他，为了报答，他给我跟大哥这些后，就走了。”
皇甫疏心中陡然生起一丝希望，这人能做出这种药，想必医术通神，只要他能找到，曲青衣身上的毒未必不能解，不由得问：“可知那人相貌特征？”
唐黎雪听他开口，诚惶诚恐起来，“那位先生戴着幂篱，不知相貌，不过他手上长满毒斑，大哥说他身中剧毒，怕是……”
他这个怕是没说出来，但皇甫疏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皱起眉来。
唐黎雪依旧诚惶诚恐。
皇甫疏看他这样，叹口气，“唐黎雪，你今日有功，朕要赏你，你想要什么东西？”
唐黎雪茫然，他没什么东西想要，想了想说：“可以留在青衣身边吗？”
皇甫疏一愣，突地笑了，“可以。”
太承殿中。
孟知璋和柳清然一直坐着，直到禁卫军上来，抱拳道：“诸位大人，可以回了。”
唐老将军问：“抓到刺客了？”
禁卫军摇头，“属下无能，没能抓到那贼子，不过大人们放心，我们会护送大人回府。”
太承殿内大臣陆续离开，柳清然正打算走，禁卫军忽然拦下他，孟知璋正在不解，那禁卫军道：“宗皇让左相留下。”
柳清然点头。
禁卫军指着殿外，“宗皇让左相在外头跪着。”
柳清然淡淡一笑，不问缘由，走到殿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那些还没走的臣子都惊诧地看着，习虎这个大老粗表情神秘莫测，宋文宣站在习虎身边幸灾乐祸，小王爷已从嘴里蹦出好几个问题，“左相为什么要跪着？”
小王爷问：“宗皇罚他跪做什么？”
小王爷又问：“难道……”突然他没问下去。
孟知璋脸色苍白，来到柳清然身边，“我陪你，免得明儿醒来就听说你被砍了脑袋。”
柳清然看着外头忙碌的禁卫军，淡淡道：“也行。”
孟知璋胆战心惊，“最好曲青衣没什么事，不然你真的要掉脑袋。”
柳清然却不怎么在意，只说：“若他侥幸活过来，我有事需要你去做。”
孟知璋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清然，你不要再作死好不好？”
柳清然淡淡回他一句，“不好。”
孟知璋愁死了，忍不住仰头望天，就差发出一声哀嚎。
今夜的月光淡淡的，照在柳清然长跪不起的身上，也照进曲府之中。
留在皇宫外的无颜阁弟子听到宫中的消息，忙往曲府赶来，戴着白面具的弟子在林善身边说：“林伯，宫里出事了，宗皇遇刺，大阁主为宗皇挡剑身受重伤，人留在宫中。”
林善站在曲府门口，担忧地望着外头。
那弟子接着道：“我们去城外找二阁主。”
林善点头，忧心忡忡，“去吧。”
游铁这会沉着脸从府内走出，他声音嘶哑，冷冷问：“林伯，那家伙还没回来？”
林善看他一眼，皱起眉来，“宫里出大事了，小主子要留在宫中，你……受伤了？”
游铁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转身跃上梨花树，就这么靠在树干上。
梨花遮住他的眉目，月色也将他身影笼罩，他黑色的衣角从树上垂落，被风微微吹动，看着就像盖在白骨上腐朽的破布，再也无人问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