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天子之怒

一队又一队的禁卫军在皇甫疏踏入曲府时，就将整个府邸包围起来，林善一直在外头等曲青衣跟游铁谈完话，此刻见这动静，有些迷茫。唐黎雪也很茫然，探着脑袋往曲青衣的房间里看，却又不敢离得太近。

皇甫疏脸色阴沉，他发起怒来时气场强大，是真正的天子之威，“余佴，他是那刺客吗？”

余佴看着游铁手里的刀，忽地身子掠过去，游铁一惊，猛地抬刀。

余佴用的是剑，曲青衣一直记得，那把剑名玉龙。

刀剑相击，游铁退了好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余佴叹气，“回宗皇，他是那名刺客。”

“好！很好！”皇甫疏气得浑身发抖，看向曲青衣，“你胆子可真大！”

曲青衣用力撑着身子，也在看他，“宗皇……”

“不用说了！”皇甫疏厉声打断，“来人！把曲青衣给朕带回去养伤，没有命令不准出皇宫半步！”

一队禁卫军冲进来。

曲青衣咳嗽好几声，凄然道：“宗皇……青衣想留在……曲府……”

“你想留在曲府做什么？”皇甫疏愤怒地指着游铁，“和这人称兄道弟？你记得自己的伤怎么来的？还敢跟他称兄道弟？”

曲青衣手在颤抖，他胸中那股灼痛更加明显，突地咳出两口血来，怀里的东西就此滚到地上。

皇甫疏高声道：“给朕带走！”

禁卫军冲上前，却有一人拦住他们去路。

游铁冷冷说：“他既然不想走，皇甫疏，你又何必逼他？”

“还不是因为你！”皇甫疏怒火滔天，一振衣袖，“余佴，把这人给朕抓起来！”

“是。”余佴往游铁身边跃来。

游铁神色冷漠，举刀相迎。

余佴叹道：“你打不过我。”

游铁冷笑一声，“试一试？”

余佴继续摇头叹道：“如今你受伤，更是打不过我。”

他出了一剑。

游铁用九环刀去拦这一剑。

然后他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旁边的桌台上。

余佴速度很快，还没等游铁起身，就来到他身边，手指点在他胸口的穴道上。游铁吐出一口血，被他抓着拖到皇甫疏面前，“宗皇，老夫已封住他的武功。”

皇甫疏脸色阴沉，对身边的禁卫军道：“将人关进大牢。”

此时禁卫军已将曲青衣从床榻上带下，他们见宗皇动怒，也没放轻手脚，曲青衣被扯动伤口，那血就从胸口处流出，他颤着声说：“宗皇……”

皇甫疏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替他求情？”

曲青衣脸色苍白，“是……”

皇甫疏呵斥道：“你不能替他求情！他没有资格让你替他求情！”

曲青衣咳嗽了下，声音凄怆，“他是……青衣的……朋友……”

皇甫疏听他这话，再次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旁边桌台放着的东西扫落在地，“啪”的一声那东西碎成渣，他指着游铁的鼻子骂道：“他方家之人，不配当你曲青衣的朋友！”

曲青衣怔了怔，看着地上。

被皇甫疏扫落的东西是两朵放在小壶里的白玉兰，那两朵白玉兰已有枯萎的迹象，此刻滚在地上，滚进了血中。

游铁忽然笑了，“皇甫疏，原来你还记得我。”他被禁卫军按着，却还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厉声质问，“你当初为何要杀我全家？为何要害太子皇甫照？你怎么舍得？太子妃肚子里的可是你亲侄子啊！”

皇甫照这个名字出来，让在场所有人大惊。

禁卫军们低着头，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皇甫疏蓦地抓过余佴手中的玉龙剑，指着游铁，“你——”

“咳咳咳……”曲青衣说不出话来，只是咳嗽，那血越咳越多，染红他的衣襟。

皇甫疏带着滔天怒火，一剑往游铁脑袋砍下，“方家因何而死，你下去问你父亲吧！”

“宗皇……”曲青衣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宗皇！”

他本想扑过去，却被禁卫军抓着，根本不能动，最终只往前栽了下，吐出一大口血，昏了过去。

余佴脸色大变，急急来到他身边。

皇甫疏那充满怒气的一剑在快要斩到游铁时，蓦地止去势头，擦着游铁的脖子过去，崩裂出一道伤口，却没有将他脑袋斩下。

游铁眉头紧皱，在看曲青衣。

皇甫疏也在看，满腔怒火渐渐凉了下去，他有些疲惫，持剑高喝：“唐黎雪！”

唐黎雪匆匆从外头跑进来，胆战心惊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害怕地说：“在。”

皇甫疏指向曲青衣，“朕要他活着。”

唐黎雪连忙走到曲青衣身边，掏出怀里的药瓶，余佴正蹲在地上扶着曲青衣，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

皇甫疏又喊：“禁卫军，把这个刺客给朕关进大牢！”

禁卫军领命，抓起游铁，往外退去。

房中顷刻间安静下来，皇甫疏原地站了会，才缓缓往这边走来，曲青衣双目闭着，眉头紧紧皱起，他看了会，叹了口气，“把人带回宫吧。”

余佴抱起曲青衣。

皇甫疏依旧在说：“唐黎雪。”

唐黎雪吓得一个激灵，“在！”

皇甫疏转过身去，“你也留在宫里，等他伤好之后再走。”

唐黎雪连忙道：“是！”

皇甫疏往房外走，起驾回宫。

林善在院子里，看着曲青衣被带走，忍不住道：“宗皇！”

皇甫疏看了过去，“林伯，朕要带他回宫养伤，这是我皇家的事。”

林善高声道：“小主子是你们皇家的人，难道就不是我们无颜阁的人了？”

皇甫疏冷冷地说：“起码朕不会害他，但那方家人却不一定，他能用剑刺青衣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方家人不可信。”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林善跟了两步，没有再追，重重叹口气。

温十九是在皇甫疏带走曲青衣后不久赶到的曲府，他原先去的皇宫，在宫里撞见微生，得知人往曲府来了，才掉头赶来。

温十九看着房内一片狼藉，“游铁是方家那个五岁的孩子？”

林善点头，“小主子护着他，宗皇很生气，要将小主子留在宫中，没他命令，不准出来。”

温十九默然不语，转身就走。

他再次往皇宫方向赶时，曲青衣已被安排进暖阁休息，唐黎雪在旁照看，皇甫疏跟余佴也都没走。

余佴拍着皇甫疏的背，“宗皇息怒，您从未对这孩子发过火，莫要吓到他，更何况他如今的身子也禁不起折腾。”

皇甫疏望着床榻上的人，“朕就是太纵容他了，他才敢跟方家人结交。”

唐黎雪压力很大，坐在床边努力当个不存在的。

余佴还是拍着皇甫疏的背，叹气，“青衣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估计也不知刺客是方家人，这怎能怪他？”

皇甫疏脸色一沉，“他知道，他若不知，就不会问他爹的死。”

余佴一惊，继续道：“宗皇，这孩子替你挡的那一剑可不是假的，那是差点丢了性命的一剑啊。”

“余佴。”皇甫疏看向旁边的老头，“你是怕朕怀疑曲青衣跟方家人暗中勾结，因此想替他开脱？”

余佴脸色大变，连忙说：“老夫不敢。”

皇甫疏一拍桌子，“朕看你敢得很！”

余佴和唐黎雪被他这一拍吓到，都噤若寒蝉。

皇甫疏看一眼床上的曲青衣，站起身来，“朕有些累，等他醒了朕再过来，至于他进出宫的腰牌……”他头也不回地说：“给朕收起来。”

余佴叹气，跟在皇甫疏身后，出了暖阁。

温十九正巧这时掠进院子，他看到皇甫疏跟余佴出来，往暖阁内瞥一眼，淡淡道：“我听说你要将青衣留在皇宫，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软禁他？”

皇甫疏负手在后，“这事你们无颜阁不要管。”

温十九淡淡道：“曲青衣是无颜阁大阁主，还是老阁主的外孙，怎么能不管？若你非要留他在皇宫，我今日就带他回无颜阁，再也不入京城！”

他语气骤然变得冰冷，“京城是非之地，他当年留下来，我便觉得是错的！”

皇甫疏看着他，“难道你们江湖就没有是非了吗？”

温十九闻言长笑一声，拿过腰间的乌金扇，“至少不会有人处心积虑算计他，我们无颜阁上下一心，愿为曲青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甫疏皱眉。

温十九手持乌金扇对着皇甫疏，“若你不是青衣的叔叔，那在我们无颜阁眼里，连个狗屁都不是！”

余佴呵斥道：“温十九，你大胆！”

温十九冷冷说：“我温十九的胆子确实大得很。”

“若朕不让你带他走呢？”皇甫疏负手在后，看着温十九。

温十九手中乌金扇蓦地张开，露出上头锋利的扇片，“那我也只能抢了人，来闯一闯宗国的千军万马！”

皇甫疏默然看他片刻，忽然道：“温十九，他是朕的侄子，朕不会害他，但他做错事，朕身为长辈就该管一管。”

温十九高声问：“他何错之有？”

皇甫疏道：“与方家人结交，便是大错！”

温十九勃然大怒，“那你要怎么管？他爹死在皇宫，他娘死在皇宫，你要他曲青衣也死在这皇宫中吗？皇甫疏！你好狠的心！”

皇甫疏被他说得身子一震，退了一步，余佴连忙扶住他。

皇甫疏沉默许久，突然叹口气，“等他身子好些，你带他离开吧，他在京城呆了二十年，确实该回皇嫂住的地方看一看。”

温十九闻言收回乌金扇，朝他抱拳，只是语气之中还带着冷意，没有多少尊敬的意味，“谢宗皇成全。”

皇甫疏没再理他，转个身，身影渐渐远去。

温十九也进了暖阁，他刚进去就看到一个紫色身影探着脑袋往外头看，战战兢兢，他进去时，那人立马转过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温十九看眼床上半死不活的人，气得牙齿咯咯作响，觉得方才就该给皇甫疏来一下让他长长记性。

唐黎雪明明是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但一出声就暴露了，“你要带他走的话，能不能多捎一个？”

温十九看他，道出他的名字，“唐黎雪。”

唐黎雪连忙点头，“我是唐黎雪，我有保命的药。”

温十九看他傻里傻气，淡淡道：“只要你能来，无颜阁不差一份伙食。”

唐黎雪松口气，“那再多捎一个人呢？我有个随从叫阿福……”

温十九淡淡道：“可以。”

唐黎雪终于放下心，继续守在曲青衣床边。

太承殿外。

孟知璋陪着柳清然，小声地向他说着外头的动静，“宗皇去曲府见到那刺客，很生气，又把曲青衣带回宫，他被带离曲府时奄奄一息，那刺客也被押进大牢。”

柳清然闻言淡淡问：“宗皇没当场砍了刺客？”

孟知璋摇头，“没有，只是封住他的武功，关进牢里。”

柳清然皱眉不语。

一名禁卫军往这头赶来，来到柳清然面前抱拳道：“左相，您可以回府了。”

孟知璋大喜。

柳清然神色如常，从地上站起，只是他跪得太久腿脚酸痛，没有站稳，被孟知璋扶了下。

他问禁卫军，“宗皇呢？”

禁卫军回禀道：“宗皇太累，已经歇下。”

柳清然点头，被孟知璋搀扶着走了。

月光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这令人惊怒、令人悲痛、令人无奈的夜晚，终究似那闪电惊雷过后的长夜，不可避免地归于沉寂。

而这惊雷降下的惩罚，是一人倒在病榻之上，另一人落入牢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