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奏
一
营帐外，骄阳似火；营帐中，静如止水。
公子顺恨恨道：“糟糕的死老头，敢拿本公子寻开心，实应该让他长眠不醒。”
“不应该。”
公子顺霍然转身，颇觉诡异——
眼前之人分明一直守在自己身旁，自己却几乎忘记他的存在。
可是自己一旦开始关注此人，他又好像变为一块磁石，牢牢吸引自己的眼球。
公子顺迅速恢复神色，背负双手问：“建闲，你来顺昌府几天？”
回答简洁准确：“不足五天。”
“待得习不习惯？”
“勉强还行。”
“万一将来你勉强待不习惯，会不会走？”
“会！不过我走之前，一定先行通知公子。”
公子顺一瞬不瞬盯着建闲在看。
五天前，建闲投奔顺昌府。
区区一位新人，公子顺竟然毫不提防，立即纳为贴身护卫，可想他的本事绝不小。
这种人如果不能留为己用，最好除之而后快。
“你知道公乘明断如何评断你的？他说你是极度危险之人。”
公乘明断，五十一岁，顺昌府第一谋士。
这种人说的话，绝对精准无误。
建闲淡淡问：“公子怎么看？”
“和他完全一致，所以将你收入门下。”
“为什么？”
“极度危险之人，通常也极度有用。”
“公子不怕危及自身？”
公子顺自信一笑：“本公子向来顺风顺水。”
像公子顺这么顺的人，的确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放眼天下，绝找不出第二个公子顺。
建闲趁机接上话：“糟糕的死老头也极度危险，公子应该客客气气恭送他走人。”
“我对他不客气又怎样？”
“最多楚国大军压境，兵临城下而已。”
“死老头来自楚国！他是……”公子顺目光一凌，恍然说：“难怪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完全不担心激怒本公子。”
停顿片刻，公子顺放声大笑：“看来本公子确实不得不命人热情款待于他！”
如果公子顺发觉一件事情很好笑，对于别人而言，通常都哭笑不得。
这时候，一名士卒匆匆前来通报：“启禀公子，集市有命案发生！”
公子顺淡淡询问：“死的是什么人？”
“一个无名小贩。”
“凶手是什么人？”
“一个无名商贾。”
“你是什么人？”
“一个无名小卒。”
“你心里到底有谁的名？”
“小人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小芬。”
“她是你什么人？”
“她，她……”士卒语气低落：“她不是我什么人。”
公子顺点一点头：“从今天起，你也有名，记住你叫韩兴。”
“韩兴谢公子赐名。”
“现在你即刻回家，迎娶小芬过门，十日后准时赴营，本公子升你为百夫长。”
“公子……”韩兴瞬间流下两行热泪，重重叩头：“是。”然后兴冲冲离去。
建闲一脸惊诧，对公子顺简直毛骨悚然。
短短几句话，从此就让一个人死心塌地为他卖命，难怪公子顺会有那么顺。
“命案发生在一个时辰前，城东一家小酒肆里；死者名叫丁甲，为普通小贩，死于一位外来商贾剑下！”公子顺自顾自陈述案情。
建闲着实吃惊不小，忍不住说：“我一直陪在公子左右。”
“当然。”
“之前绝没有其他人前来汇报过此事。”
“嗯。”
“但消息却已传入公子耳中。”
公子顺神秘一笑：“关于这一点，来日教给你。”
建闲追问：“方才公乘先生突然离开，莫非就是为了处理这起命案？”
公子顺承认：“因为此案十分有趣，我们不妨也去瞧瞧。”
二
新郑城东门附近，烈日当空。
捉影一边擦汗，一边问：“今天怎么不见你的好兄弟？你们向来形影不离的。”
“他是我兄弟，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管得住？”
“换成是你老婆，你就一定管得住？”
“我管不住！完全没有把握管得住你。”
捉影白我一眼：“你要是想挨揍，我可以成全你的。”
谁知，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连蹦带跳来到我们面前，笑嘻嘻说：“对不起二位，打情骂俏暂停，请跟我走一趟。”
捉影眉毛一挑：“我们不跟你走呢？”
“我劝你们：最好还是乖乖地走。”
“小鬼，你自己找地方玩去。”
“上次有一个人，我请他走，他不乖，结果第二天就没办法走路了。”
“你有这么大能耐？”
“我只是替人跑腿传话的。”
“那个人为什么请我们？”
“我又不是他，怎么会知道？”小鬼眼珠一转，挠一挠自己的招风耳说：“也许他想和你交个朋友——晚上睡觉可以谈心的那种朋友。”
捉影霍然盯住小鬼：“你回去转告那个人，让他亲自来请。”
话音未落，我和捉影都已跨出脚步，双双绕过小鬼。
“爹——娘——求求你们，不要抛下孩儿。”
刹那间，身后传来小鬼的高喊，引来周围一片目光。
我不禁失笑，转头问：“这里有你的爹娘？”
小鬼可怜兮兮说：“你就是我爹，站在你旁边的就是我娘。”
我和捉影对视一眼，瞠目结舌。
“你们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但双方父母并不答应这门亲事，所以你们私定终身，然后生下了我；”
“可是发生这么丢人的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我自然成为你们的累赘；”
“其实孩儿不怪你们，只求留在你们身边，一直孝敬你们。”
小鬼声情并茂地讲述不停。
我和捉影只有听得份，根本插不进嘴。
路人们纷纷开始指指点点。
我看向捉影说：“他好像在编故事。”
“可惜他编的故事不好听。”
“我倒觉得很感人，他说我们青梅竹马，而且私定终身。”
“最感人的是：我们还生出了这样一个孝顺的乖儿子。”
小鬼嘿嘿一笑：“不管故事好不好听，偏偏就有人信。”
我无可奈何说：“看样子，我们已经不得不跟你走。”
“其实，我也为你们着想，万一将来没办法走路，那日子绝不好受。”
捉影讥讽一句：“你替别人跑腿倒挺卖力，做牛做马做儿子都愿意。”
小鬼慢吞吞解释：“因为他是我未来的岳丈，我如果不卖力，他很可能就要变成别人未来的岳丈了。”
我和捉影彻底折服。
三
集市上，瘾郎君独坐小凉棚里饮酒，一口接一口往肚子里灌。
他竟然还敢光顾这家小酒肆！
只要喝得上酒，命案现场又何妨，反正自己不是凶手。
酒兴正酣处，忽见一个宽袍大袖、肚子大如孕妇的男人，施施然走进小凉棚，来到瘾郎君身旁站定不动。
瘾郎君仿佛毫未察觉，只顾一个劲喝酒。
大肚子男人由衷惊叹：“足下好酒量！”
“一般。”
“可否对饮一壶？”
“这酒很难喝。”
大肚子男人不在乎，径自坐下：“酒的价值，本在于难喝。”
听到这句话，瘾郎君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瘾郎君便已断定：此人也是酒中好手，因为他脸上有个红如草莓的酒糟鼻。
——酒逢知己千杯少！
瘾郎君喝得够快，大肚子男人竟然喝得也不慢。
“这酒果真难喝。”
“简直比马尿还难喝。”
“如此劣质的酒，喝多了肯定伤身。”大肚子男人愁眉苦脸，可是马上又一碗酒倒进肚子里。
“像这等劣质的酒，确实少饮为佳。”瘾郎君也立刻灌下一碗，生怕落后半步。
“其实不饮最佳！酒这种东西，实在应该趁早戒掉的好。”
“你为什么不戒？”
大肚子男人一本正经回答：“我早已在戒，所以只喝如此少许。”
瘾郎君笑了。
他们喝掉的酒确实只有少许，无非就是这家小酒肆最近半年的总销量而已。
大肚子男人端起酒碗：“我敬你。”
瘾郎君断然拒绝：“我不喝敬酒，只喝罚酒。”
“是何缘故？”
“敬酒只能喝一碗，罚酒却越多越好。”
大肚子男人哈哈大笑：“罚，当罚。”
他们喝酒喝得很尽兴，聊天聊得更投机。
四
小鬼引领我们到小凉棚前，远远指住大肚子男人，提醒说：“请你们的人，就是他。”
我打趣问：“我未来的亲家叫什么名字？”
“公乘明断。”
捉影闻之一惊：“想不到他就是顺昌府第一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