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断
一
我径自走向小凉棚,故意不看瘾郎君,开门见山问:“公乘明断?”
他自斟自饮:“有何贵干?”
我本是他特地请来的,现在反而问我有何贵干。
瘾郎君看到我,面无表情,好似从未见过我这个人。
我一脸认真说:“我专程前来提亲。”
公乘明断并不吃惊:“小女尚且年幼,你若真情实意,不妨多等几年。”
我不得不澄清:“我是替我儿子提亲。”
“你儿子是谁?”
我提剑指一指身后:“他。”
小鬼和捉影正一同走来。
公乘明断一看,大翻白眼:“招他做女婿,我宁可招你。”
小鬼接口:“公乘老哥,我难道还配不上做你女婿?”
“愚公贤弟,为兄实不敢高攀。”
捉影顿觉不可思议:“他叫你什么?”
“愚公贤弟。”
“愚公?”
“对,愚公移山的愚公,你总该听说过。”
“我听过,所以想不太明白:像你这样的小神童,怎么会叫愚公?”
“谁规定小神童就不能叫愚公的?”
捉影无言以对。
瘾郎君抱拳告辞:“公乘兄,酒喝得差不多,今天就此别过,改日令千金大喜,必当登门恭贺。”
公乘明断执意强留:“莫急!烦请稍候。”
不等瘾郎君回应,公乘明断已晃晃悠悠起身,面朝我和捉影:“两位有没有闻到,此地有股浓重的血腥味?”
愚公故意调皮捣蛋说:“我只闻到刺鼻的酒味。”
捉影反问:“你请我们来,就为了让我们闻一闻血腥味?”
公乘明断正色说:“血债必须以血偿,谁都休想抵赖。”
捉影不解:“我们并不想抵赖,只是我们欠下谁的血债?”
“捉影女侠当然不会欠下谁的血债。”公乘明断有意无意瞟我一眼:“只不过别的人就很难讲。”
没想到他对捉影的身份已然了如指掌。
我不得不问:“别的人,是指谁?”
公乘明断目光凌厉:“比方说——你!”
我大松一口气:“幸好,你只是打个比方,并非真的在指我。”
公乘明断陡然发问:“上午辰时不到一刻,你人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
“那时候,这里凑巧发生血案,你人在这里,能不能排除嫌疑?”
“那时候,凑巧在这里的人不止我一个。”
“其他人我已详细审讯过,全无杀人动机。”
“我也没有。”
“死者名为丁甲,他女儿颇有几分姿色,你又专门喜好提亲,或许曾遭丁甲的拒绝,所以你……”话音戛然而止。
愚公补充完整:“所以你才一怒之下,杀人泄愤。”
我不由苦笑:“果然不愧为明断,几乎连我自己都快相信——我就是杀人凶手。”
公乘明断语气一变:“你想洗清嫌疑也容易。”
“赐教。”
“通力与我合作,查明元凶。”
“如果不合作呢?”
“只好请你移驾。”
“移驾到什么地方?”
“牢房。”
二
捉影不由失笑:“你想必喝醉了,醉得不轻。”
公乘明断付之一笑:“倘若酩酊大醉一场,倒也求之不得,只可惜……”
愚公接上话:“只可惜他的酒量虽然不能和盛年时相比,但眼前这样几滴酒,还远远不在话下。”
——人生在世,实在难得一醉。
捉影质问:“你没有醉,为什么连查案的规矩都不懂?”
“久闻‘天网’断案如神,今日幸会捉影女侠,倒想请教一二。”
“你调查元凶,必须找证据,不然怀疑谁都没有用。”
“死者死于剑下,他手中是不是握有一柄剑?”
“不够,另需目击证人。”
“所以邀请捉影女侠一并来此,你那时候岂非也在这里?”
“对,我也在这里,我可以证明他不是凶手。”
“你可以证明谁是凶手?”
捉影指一指瘾郎君:“你怎么不问一问他?”
公乘明断转头看向瘾郎君:“足下久等,抱歉之至。”
瘾郎君始终忙着喝酒:“公乘兄客气。”
“捉影女侠让我问一问你,你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大概想说——我可以证明谁是凶手,因为那时候,我凑巧也在场。”
“哦?果真凑巧得很!”
瘾郎君老实坦白:“但我只顾埋头喝酒,并未瞧见凶手的模样。”
公乘明断哼笑一声,提高嗓门命令:“抬上来。”
西面巷口,两名士卒一前一后现身,抬着竹架走到小凉棚前。
竹架上躺着一个人,袒胸露乳、瘫软如泥,虽不是死人,却与死人相差无几。
在烈日暴晒下,他全身冒汗、皮肤绯红,简直好似血人。
这个“血人”赫然竟是司城喜!
司城喜怎么会像死狗一般被人抬到这里?
我看一眼公乘明断。
——这个人办事的效率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三
愚公唉声轻叹说:“世上什么事不好学,非要学酗酒。”
公乘明断冷眼瞧着瘾郎君,一字字问:“此人你认不认识?”
瘾郎君始终面不改色,回答十分肯定:“不认识。”
公乘明断耐心相劝:“你最好走上前去看仔细,然后回答不迟。”
瘾郎君一口咬定:“我看得很仔细,绝不认识。”
公乘明断语气一沉:“你果然不喜欢喝敬酒。”
瘾郎君打一酒嗝:“现在我连罚酒都已喝不下了。”
公乘明断冷笑:“‘不喝敬酒’瘾郎君,酒量几时变得如此不济?”
听到这句话,瘾郎君脸色微变。
——“不喝敬酒”本是他的雅号。
我由衷钦佩说:“你认识的人,倒真不少。”
公乘明断淡淡回复:“可我不认识你。”
“我只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你不认识我,并不奇怪。”
“这一点才最值得奇怪。”
“为什么?”
“最近一个月里,来到新郑城的人数总计八百二十五人,包括你在内,只有四个人我不认识。”
愚公好奇心大起:“另外三个你不认识的人是谁?”
公乘明断目光闪烁:“其中一人,五天前投奔顺昌府,已被公子收为门客,我对他的来历始终一无所知。”
——只有极度危险的人,才会令他极度在意。
愚公忙又问:“下一个呢?”
“今日参加赌局的老者,我也查不明他的底细。”
“还剩最后一位。”
“最后就是在此拔剑杀人的元凶,目前他已消失无踪。”
“看来他也自知闯下大祸,才急于逃之夭夭。”
“但离奇的是:新郑城中,竟又凭空多出一个人。”
“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人?”
“如果有谁改头换面,是不是就会失踪一个人,而多出另一个人?”
“有道理!”愚公瞟一眼司城喜,明知故问:“那么,这个多出来的人,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公乘明断紧紧盯住司城喜:“就在我们眼前。”
“难道他就是改头换面后的凶手?”
“正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