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头装不下了
王宾母子和张羽都是今日刚到，和大家聊了会儿，王母就回客房去收拾行礼，王宾去帮忙。施寻跟到他们房间，三十年了，她和王宾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坐在外边的客厅，从谈话中施寻才知道，原来偷盗事件发生后他们先是逃到松江，被松江那个青年郎中收留了一段时间。后来遇到施寻的绑架事件，怕官府查到他们，毕竟戴思恭当时是报了官的，就连夜往安徽跑。好巧不巧，到安徽濠州居然碰到了张羽，张羽正受独闇所托，找人帮忙在西涧湖一带寻找手链。王宾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绑架事件的当事人，竟然就是施寻。说到这时，王宾心下都是突突的遗憾，他们完全可以提前两个月见面的。
而他一开始之所以没有向好友们透露踪迹，是因为他自己也认为，盗窃非常不齿。可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做出了自己这生唯一的污点事情。要知道之前的他，名声都是吴中隐士，有点像今天的独立知识分子。之前还有常州太守听闻他的名声，非常大场面地来见他，都被他拒之门外，还发脾气说：“别惊扰我的老母。”
常州集市上的医馆是他的生存主业，他不爱财，够自己和母亲生活就行。他是正统的儒家学士，经常帮乡邻们免费治病，和周边的孩子们一起玩闹，大家都非常喜爱他。
闲时他就写诗作画，三五好友聚会，生活过的完全就是与世无争世外桃源。唯一令他愤愤不平的，就是老师戴思恭没有君子心。他曾因戴思恭淡淡一句：熟读素问耳？就回家读了三年的《素问》。都如此诚意和决心了，可戴思恭还是对他有二心，他才出了偷盗。
说到这时，王宾又一脸惭愧，低下脑袋，无地自容。
施寻道：“人生难得有人不糊涂，历史上有多少名人身上带着令人鄙夷的事情。苏轼以小妾换马，却写出悼念亡妻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元稹中举后对恩妻崔莺莺始乱终弃，盟誓抛诸脑后，流连花丛，却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佳句。这些并没影响他们的艺术成就，反而会觉得他们有血有肉，有情爱有戾气，有空洞也有贪心，就是一个真真实实活着过的普通人。但是王宾，我说这些并不是想给你找借口。偷盗就是偷盗，这是本质上的错误，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情好生处理。另外，你还记得你的梦想吗？你往后的人生方向，应该是一个隐居山水的大画家！”
只有食过人间烟火，才懂得什么叫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人都有欲望，哪怕被誉为什么吴中隐士，妙手回春，奉母为先，其实有时候，反而会非常享受那种虚名，甚至沽名钓誉。
施寻的话说得很白，直插心窝，听得一旁的王宾五味杂陈，泪眼痕痕。他看向里屋正在收拾衣物的母亲，他们逃亡颠沛的这三个多月，母亲苍老的身形越发佝偻，满头花白。
王宾偏头擦了把眼，鼻音仍是浓浓的：“之前纠结，要不要给老师服软，毕竟怎么说都是我不对。现在决定了，还卷给他，我是赔偿还是牢狱，都是应得。至于这师生名义和情谊，且看他要不要吧！”
“他会要的！王宾，你们会和解的。老师虽然比你大，阅历比你多，但他也有自己执拗的事情呀！但是经过此事，他会因为对学生的留一手，和报官一路追捕你们而内疚。”施寻之前确实不知道王宾太多经历，但上次听独闇说到《医案十卷》后她就有印象了。王宾还卷以后，戴思恭又真心诚意地回赠予他。但他不再想谋得医学上的虚名，转头将卷赠给上次在松江救助的青年郎中。再后来，王宾就真真正正地归隐桃源，妙手丹青，画穿山水，成为了明代著名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画家——王仲光！
听到这些，王宾豁然开朗，目光炯炯地看着施寻：“独闇早就说过，施寻你不是寻常女子。以前我还不信，此刻见你，才发现我们的所有人事，你都像是在镜子里看着我们一样！”
“哈哈哈哈。”见他不再愁容，施寻也心情倍好了。不自觉地就像小时候逗他那样说：“那肯定，我是天上的星星，是站在最高层维度看着你们的。”
“还星星？要不是独闇隔三岔五地念叨你，谁还记得你呀！”
是噢，对他们来说，三大三十年，若不是独闇经常在朋友堆里提及她，那几个朋友，怎么可能一跟她见面，就如此熟络亲切呢？
心下特别甜蜜充实，施寻探头，满生好奇：“独闇都说了些我什么？”
“具体细节不大记得了，但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
王宾顿了顿，特别认真道：“施寻，独闇喜欢你，很喜欢！虽然他从没直接说过，但我们几个都知道。只有心里面真真正正地住着某个人，才会有意无意地提到她。我们也都理解，他为什么总要说，因为心头的思念快装不下了，必须要找方式释放。或对朋友，或对花草。”
虽然早就知道独闇对自己的心意，但这话从王宾口中出来，还是让施寻心墙一撞。在21世纪，很多人表达情感的方式都是通过网络，反正谁也不知道谁是谁。而在当下，却只能通过朋友，和花草……
“本次瞒着你在这相会，也是独闇说怕你在相府闷久了，让你见见我们这几个熟人，希望你能开心一点。不过施寻，我是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的。毕竟小时候，没有哪个女子让我去追求梦想，也没有哪个女子，撵得我漫山遍野地跑。”
施寻：“……”
“哈哈哈哈。”王宾认真表情转为大笑，施寻白了他一眼，也笑：“王宾，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你知道吗，严格说来，我还没有出入过社会，一直都被学校保护着。以前总听大人们讲，社会上怎样怎样。你们呀，就是我在社会上认识的第一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