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深入虎口
“好……”朱棣长吐口气,他了解他的父皇,他知道此计正是朱元璋所想要。养了胡党那么久,朱元璋收网就要收得物超所值,变本加利。
“他是不冤,结党私营,朝野上下全是他的人,都快弄成一个小王国了。这些人打天下的时候,出生入死天不怕地不怕,可安逸生活来了,做起坏事来一样是胆大包天。再不使点力道,他就是主子了。”
朱棣想通了,独闇继续说:“燕王,既要废制度,那就要废千年之前,绝千年之后。哪怕若干年后,有人为此事洗刑,再有恢复丞相职位之举,那也是虚职。皇权相权,只能存一。”
“好,先生,就依你计收网!当初挑选棋子,就是因为胡惟庸太过独断膨胀。既是政治目的,那他就注定了,是当下政局变化的关键转折点。一个胡惟庸没了,还会有第二个,但是,朝廷等不起了。”
养了那么久,必须要干脆利落地绞杀。朱元璋极力揽权力到皇家,朱棣是皇家人,所以不管这次政治行动,有多么血腥,他都会为皇家利益着想。
而同样的,独闇恰恰是明白皇家此举的最终目的,才献出此计。因为即使他不献计,也会有第二个人献计……
“燕王……”独闇突然弯身行大礼,略有忧容:“此案件后,希望燕王能让独闇带施寻姑娘出京,回常州老家。”
朱棣受惊:“你不想为官么?”
独闇摆头。之前确实是想呆在燕王身边,展宏图之志,但献计后就觉事态严重了。再来兔死狗烹,更古不变!
反观朱棣,现在却是非常直言不讳地想留他在身边了。
独闇干脆成了跪姿,两掌触到地面,额头碰到手背上,恳求道:“就让我带她走吧!”
......
独闇又刻意在狱中呆了几天,才挑了个夜黑的时间段出狱。
一个人走在四野阒然的街巷,遍眼除了黑瓦灰墙,和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就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森冷的湿气,好似下雾一般。
行至一处突兀横出的飞檐,他略微斜了下眼,看到瓦片中趴身的徐贲,手握剑柄,缓缓抽动,随之闪出一道剑影,在黑夜中特别显眼。
独闇拧眉,轻轻摆头,示意不要这么做。
徐贲闷了口气,收回剑影,眼睁睁看着独闇身后的两个黑衣人,用一个帽子形状的黑布套住了他的脑袋……
黑布“唰”一下扯开,独闇本能地歪了点头,虚虚睁眼。是在一间上好书房,油光火亮。檀木桌上文房四宝,大理石案上茶好器美。紧闭的窗边站着一人,华雍服饰在身,两手背在身后,好生霸气。
“独闇啊……”胡惟庸转身,正要说什么,却听得一个茶杯摔地的稀碎声音。独闇再一个恨眼冲他吼:“你又要弄哪出?”
胡惟庸不可置信,瞬间瞳孔放大,眼珠子恨不得要瞪出来,手指颤抖地指向独闇鼻梁:“你反了你了!”
“我是反了!”独闇再一个顺手,整条胳膊伸到大理石茶案上,从这头到那头,整个案几上的茶具全都哗哗滚地。
“你,你……”
“你什么?丞相,微年之恩在哪里?我现在要你报恩!”
“……”
“你掳我不就是怕我跟燕王暗通么?我明确告诉你,我就是去找他了,我找他要人!可他不但不放,还将我押入大牢。要不是太过无理,还惧怕徐贲刚班师回朝的势力,我姚独闇还有机会让你胡惟庸掳吗?”
MD哪一出?胡惟庸眨巴眼睛,想发气可又使不出,不自觉地都结巴了:“你,你疯了你!”
“我是疯了!丞相你不是都很清楚的,施寻文书是假的,也不是什么姐姐好友,她就是我姚道衍这个社会边缘人想要去爱的一个女人,她就是我疯疯癫癫想要的一场不道德情爱!”
胡惟庸:“……”
“要不然你以为,我在相府忍你那么久做什么?你要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我早已是抛家辞亲之人无所谓,可我不想一个妙龄女子也被牵连薄命!”
胡惟庸:“……”
“所以丞相,现在可以报恩了吗?只要能让施寻出来,不管你是用偷用掳还是反,我都可以接受!”
胡惟庸:“……”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吓死你,独闇说着还一步步逼到胡惟庸身边去,愤怒的唾沫星子不断往他脸上飞,胡惟庸完全被说撞邪了。
“等等!”胡惟庸擦了把脸,伸长脖颈盯着独闇怒不可遏的五官:“他们给你用刑了?”
“没用刑,但比剜心!”
“……”
“丞相,你究竟帮不帮?不帮我就带着徐贲去抢!”
一通火气又把胡惟庸弄得傻了吧唧。没错,胡惟庸掳走独闇,就是因为得到消息说独闇去燕王府了,他本就不是百分百信任独闇,掳回来是想好生盘问一番,再顺手扣住。可独闇上来这波节奏,就完全打破了他的料想。
胡惟庸慢慢脱离开独闇紧凑的五官,思忖着转身,边走边伸出一只手臂,宽长袖子跟着浮动,活动一下筋骨。
看似轻松平静的动作,脸上却是如出魂般呆滞。
“不知独闇,方才说的是偷是掳还是反,是何意思?”
“还用说吗?”独闇轻蔑一笑,鼻子哼气:“丞相你一来就跟我说兔死狗烹,还不明显吗?”说着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脚还将地上碎片嫌弃地踹开一点。
“但我只知你心,不知你的计划。现在我有一计,愿听否?”
胡惟庸倏地定身:“你说。”
“先说我的,事成之后,我什么也不要,只带施寻离开。还有徐贲,望新君善待。善待困难的话,就让他辞官隐退。”
“这没问题。”
“那好。”独闇两腿支开,背脊骨随着撑在膝盖上的双掌立直,仰头盯着胡惟庸,目光凌厉杀气腾腾:“请君入瓮!”
“君是何人?”
“朱元璋。”
“……”
“丞相,你不舍隐退又想自保,想必是早已有新君人选了。新君必是宗室,恕独闇斗胆猜想,是潭王朱梓?”
“为什么是潭王?”
“潭王乃达定妃所生,达定妃是何人?”
字字中的,胡惟庸一张脸顿时毫无血色的卡白。
达定妃是陈友谅之妾,陈友谅和朱元璋争天下战败后,胡惟庸就掳走了达氏,送给朱元璋。达氏人美舞妖,朱元璋很是喜爱,但胡惟庸和达氏一直暗通关节,是他放在朱元璋床榻的一根眼线。
“你知道的不少啊!”胡惟庸回头,似笑非笑。
“知心,由情便好推理。”独闇一脸无所谓。
“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请君入瓮不仅能让丞相自保,还能免天下再起战火,百姓再遭涂炭,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胡惟庸慢慢踱近,将信将疑:“细说。”
“丞相当年是否用过井中长竹笋的故事,说那是祥瑞之兆,轰动京城,皇上是不是那时就来过了?紧接着,丞相便一路扶摇直上?”
“是有此事,可那是……”
“人为的?我知道!但是由此便可证明,咱们的当今皇上,是个信天命之人。但凡哪儿有地震雹灾,都认为是天象示儆,他最喜欢出现的就是祥瑞兆头。”
“你是想重演这个故事,将他诱骗到瓮中来?要是他不来怎么办?”
“总归祥瑞之兆,来来也无妨,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在相府动手。另外,可让老师席应真来京配合,老师会阴阳术,晓天文数理。丞相仔细想想,是不是老师到松江后,朝廷才有动静了的?”
胡惟庸仔细想想,确实是席应真被绑到松江后,朝廷才有了动静的。席应真名气可比肩秦始皇身边的徐福,从井中长竹笋的故事可以看出,朱元璋信那些个天降授意,要是有席应真这号人物配合演戏,东掐掐西算算,朱元璋必信无疑。
“呵呵呵呵……”胡惟庸突然笑了,脚步反复走在独闇坐着的身子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彷似洞察了一切。
“可以啊独闇,你这一石二鸟,不仅施寻,老师也被你救出来了。”
口吻中不乏有诱诈和轻视,独闇听得出潜台词,再撩脚将碎片一踹,站起,好生烦躁:“他七十岁了!还是老师,天地君亲师,我有错吗?丞相,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把我的人放出来!”
又是一通突发的火,但火得正够力道,火得合情合理。胡惟庸抬掌,示意不要急,笑道:“咱细谈。”
独闇冷哼,两手将褶皱的衣服弹顺,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