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往上邻居
出租车疾驰在夜色里，风格很凶猛，几次拐弯带给我的横向推背感让我坚信这辆车肯定不是司机自己的。
车停下的地方在蓬州市第一中学的门口，这是老城区的市中心，年代感很久远。学校门口的路叫长江路，是蓬州市最早的东西主干道。长江路沿线几乎概括了蓬州市几十年的发展轨迹，从政府到商场，从公园到学校。第一中学其实早就搬到了新区，那里地方大，硬件条件更好，更符合重点中学的招牌。老校区寸土寸金，施展不开拳脚，慢慢就不再承担教学任务，只作为教育管理的场所。
好在蓬州市一直很重视老城区的市容市貌建设，虽然周边的楼体建筑是旧的，道路和绿化都是新的，路灯照得灯火通明，并不显得破败。
“蓬州太太。”
老魏领着我走进路边一家小餐馆，门脸不大，和东瓜的饭店差不多，但档次看上去要好，起码招牌上的店名是精心设计过的。
这一排街边只有这一家店还在营业，红色的灯光字显得特别明显。
“不是路边摊吗？”我问。
“这就是路边摊，有营业执照的而已。”
店里三三两两的人很多，几乎坐满了，不走进来根本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这么热闹的小馆子。
“点菜。”老魏从柜台拿了菜单丢给我，上面是表格一样密密麻麻的菜名和价格，主要是烧烤，还有一些凉菜和酒水饮料。
“我都行，你点吧，我晚上其实吃了不少，也不饿。”
“那随便吃点，点几个招牌串串。”老魏拿笔很娴熟地在菜单上划了几道，招呼服务员拿去了后台。
“你经常来？”
“不经常，很久没来了，以前在这附近上班的时候，几乎天天来。”
“你还在这附近上过班？”
“上过，从神星出来后，在这旁边的一家广告公司做过，不过他们不是做神仙的，是做房地产的。”
“你还做过房地产？从来没在公司听说过啊。”
“说这个干嘛？房地产广告又不是广告，说出来会玷污我纯粹的职业生涯。”
“房地产广告不是广告？不是广告是什么？”
老魏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微笑，迟疑半天，说：“房地产广告本质上不是创意行业，是服务行业。”
“创意行业不就是服务行业吗？”
“不，区别很大，一个商品是否成功，下限是一个都卖不出去，上限是卖出无穷多，广告就是在这个区间尽可能追求多的一门技术，说是创意服务，其实是售卖逻辑。但房地产不一样，虽然也叫商品房，但它的区间很短。商品房的下限是土地值多少钱，再差的房子，土地是唯一的，只要愿意调价，总能卖得掉。而房地产又不是能无限生产的商品，再大的楼盘也有卖完的一天，卖完了这个商品就结束了 。”
“意思就是，房地产广告实际上可以追求的空间是很局限的，创意价值不高。”
“对，卖创意不值钱的行业，就得卖服务。”
“烧烤好了，4号桌。”服务员捧着烧烤盘，面无表情地放在桌面上，“酒水饮料要吗？”
“你喝什么？”老魏问我。
“随便。”
“两瓶可口可笑吧。”
服务员转身从柜台旁的冷藏柜里拿了两瓶饮料，丢在桌面上就走了。
“就像这种服务行业吗？”我问。
“性质上一样吧，但还是有技术含量的，伺候甲方也是一门要动脑子的技术，跟推拿捏脚还是有区别。”
“那你做了多久？有什么大作吗？”
“做了不到半年，就一个项目，就是这栋楼。”老魏指了指天花板。
“这栋楼？叫什么？”
“叫……有两个名字，在房产局档案上叫华亿大厦，在广告上叫往上邻居。”
“往上邻居？挺特别的，有什么寓意吗？”
“没什么寓意，从人界抄来的。我在神星做观测的时候，看到人界有一栋公寓楼的广告名字就叫往上邻居，意思是住在这，生活就能往上跳。公寓楼住的年轻人多，大家一起往上跳。寓意好，而且年轻人玩电脑，都知道网上邻居，好记，我就抄来用了。”
“那你不是剽窃吗？”
“行为是剽窃，但不违法，神界法律不保护人界的知识版权，而且神界从科技到文化全是从人界剽窃的，多个往上邻居算什么呢？”
我没有反驳，也完全无法反驳。自从先知的秘密被揭开后，神界是人界的赝品这件事成了一种奇怪的忌讳。一方面整个社会都不承认也不允许公开讨论这个话题，而另一方面神界的统治政权又以各种方法几乎无死角地复制人界的一切。
长江路，蓬州市第一中学，都是这么诞生或者改名的。
几十年的复制让神界从里到外成了另一个人界，一样的语言文化，一样的社会制度，一样的社会运行模式，一切对文明发展有用的领域都严格按照人界的形态进行改制，只有某些特殊的领域，或者无关紧要的东西，才会跟人界有所区别。
比如名字，神界的人热衷于给下一代原创独一无二的姓名，他们从自己知道的人界文化里挑选喜欢的字词，组合出一个美妙的称呼给后代。据社会学家说，这是尾灯时代造成的信仰崩塌导致的后果，人们不再把传续姓氏看得很重，因为这些姓本质上也是从人界剽窃来的东西。既然不是自己祖宗的，传不传给下一代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这楼卖得好吗？”
“特别好，我们广告做得特别年轻时尚，来买房的全是中老年人。”
“啊？为什么啊？”
“他们买来就隔成单间对外租给年轻人，根本不考虑房子好不好，像电梯、物业、层高这些都不在乎，只在乎地段和价格。最后你就发现广告面对的人和真正消费的人完全不是一群人，完全违背广告学传播学理论。”
“所以你说房地产广告不是广告。”
老魏啃了一根烤青鸟翅膀，瓦亮的油蹭得满嘴都是。
“对，我就没干了，还是回归做神仙广告。”
“神仙广告是广告吗？”
“不，神仙广告也不是广告，它比广告还要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