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谁在厕所供奉
大麦第二天准点来上班,仿佛昨天从来没发生过辞职的事,也从来没有过叫荣姐的人让他滚。
好几次我都想问他和兔宝后来怎么样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禁忌,有些话能说又该说,有些话不能说又不该说,从概率论上说,如果一个问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那多半是等于不该问。
红莲很正常地在工作,荣姐也在很正常地做方案。健康神的策略出自她的思路,不出意外的话,这项工作在收尾之前都是由她来完成。作为她的副手,我一丝不苟地记录下她的口谕,积极开展起今天的观测工作。
荣姐这次要的观测数据量很大,看着密密麻麻地观测清单,我只感觉头晕眼花,仿佛昨天的酒劲还没过去。我找平哥要了点茶叶,去楼下超市买了个廉价的保温杯,今天得在观测室呆上一整天了。
人界对于三霄娘娘的供奉,早已随着现代科技的普及而改变了初衷。原始农业经济的时期,厕所是五谷轮回的终点,也是五谷萌芽的起点。这样一个充满了人世哲理的场所,纵然令人反胃,也至少是个特别的存在。对古人而言,但凡是特别的存在,都得和神佛鬼怪联系到一起。平凡是人类的专属,即便厕所从选址到建设、从挖坑到输入都是人类自主意愿的决定,那也要交给三霄娘娘来管理和守护。
和预想中的一样,三霄娘娘的供奉仍在持续下滑,每日新增已经不超过一百。从数据库中调出供奉的个例,几乎清一色是在那几个固定的坐标重复。有些人习惯了一辈子,对神灵的朝拜刻在了骨子里,这种谈不上信仰的行为成了人生的一部分,很难丢弃掉。
与三霄娘娘下滑的曲线相比,琼霄仙姑的供奉却始终保持着稳中上涨的趋势,虽然上涨的幅度很小,但贵在状态良好。此外更值得关注的是,琼霄在三霄娘娘的供奉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增幅迅猛,这意味着如果这么继续下去,琼霄很快会在实质上取代三霄娘娘,成为唯一的厕所神。
难怪云霄和碧霄会心急火燎地找琼霄麻烦,这不是亲情和利益问题,是生死问题。
我今天的工作就是整理这些数据,做成图表,不需要分析个案。宏观数据是策略的基础,它决定了目标和立场,指引广告人思考的方向。
但是这个活儿,着实很枯燥。
数据需要观测仪从神界数据库里调取,再按照设定的规则进行分析整理。调取数据需要排队,分析数据需要运算,易神的这台机器在这两方面都不太行。公司交不起高昂的数据库会员费,排队速度要看运气。机器硬件不仅落后而且有磨损,运算效率也跟不上。在等待排队和等待运算的过程里,我只能在旁边发呆。
黑咕隆咚的观测室里,发呆令人昏昏欲睡。
趁着观测仪吱吱呀呀运转的空闲,我下楼到前台准备冲杯咖啡。红莲不在前台,但前台的前面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门外仿佛也有一些。这些人神情冷静,拿着包,有的还拿着一叠档案夹,不言不语。
我在他们的余光注视下,完成了冲咖啡的举动。端着咖啡,我晃到工作区,悄声问雪姨:“门口好多人是干嘛的?”
雪姨没抬眼看我,说:“来面试前台的。”
“面试前台?那红莲呢?她人怎么不在?”
“在老魏办公室。”
“在办公室干嘛?”
雪姨终于抬起一双疑惑的眼睛,端详着我,说:“在面试前台啊。”
“倦之,以后少去那种地方,去得多了,脑子会越来越蠢。你看你刚去了一次,已经有症状了。”荣姐背对着我,边敲打着键盘边说。
“我……去哪种地方了我……”
“别说姐没提醒你,你们男人呐,总以为自己聪明。”
“荣姐,我……”我脑子迟钝了半天,“……我去观测了。”
我带着尴尬上楼,捧在手里的咖啡晃来晃去,仿佛是一杯刚调好的羞耻拿铁。
老魏办公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女生,接着红莲也跟了出来,两个人客气地打招呼,约好再联系。
那个女生擦过我的身边,带着清淡的香味,恍神之间,我总觉她在哪儿见过。
红莲对我微笑致意,接着下楼去叫下一个面试者。
我回到观测室,屏幕上的进度条已经走完,显示出“进程完毕“的字样,我在脑子里来回想了几遍,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遇到过那个女生。
我打开观测仪处理完的数据,漫无目的的浏览。这个时候正是观测仪初始化观测系统的时候,也是机器冷却降温的时候,除了观测仪上的指示灯闪着警告意义的黄灯,什么事都做不了。
“三霄娘娘供奉量,排序(大-小)00001,中国,贵州,瓦许县土恰村西排房。”
……
“琼霄仙姑供奉量,排序(大-小)00001,中国,贵州,瓦许县土恰村西排房。”
“嗯?”我对着屏幕产生了疑惑。
三霄娘娘和琼霄仙姑的供奉排行榜,第一名居然来自同一个地方。
西排房,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呢?是一户宅子,还是一排房子呢?
我望着闪烁的黄灯停了下来,发出了绿光,似乎也在望着我。
“从数据网检索最近一次三霄娘娘供奉行为的记录,坐标中国,贵州,瓦许县土恰村西排房。”我对观测仪输入指令。
“检索到1次供奉行为,现在回放。”
“现在是第一次回放,时间:地球纪元公元2007年4月18日。地点:地球国家中国贵州瓦许县土恰村西排房。”
我以为是我在小黑屋里观测了一天,导致眼睛有点模糊,仔细揉了半天才发现,并不是我的眼睛模糊,而是屏幕上显示的图像本身就模糊。
一个破败的村子,两三间小瓦房并在一起。房子周围除了土坡和稀稀拉拉的树,就剩下一堆堆被砍下来的竹子。
在瓦房的后面,靠着一处土坡,被人为挖出一个角落,搭了个简陋的棚子,棚子并不严实,仿佛稍微刮一刮风,离倒塌就差不多了。
棚子周围飞舞着许多虫子,那是个半露天的茅厕。
一个衣衫贫薄的老人,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朝棚子里祭拜。老人眉头紧皱,是个男性,嘴里念叨着:“三霄娘娘啊三霄娘娘,我这条命是你们救的,我拜了你们一辈子。村里人都说我是疯子,给茅坑磕头。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是娘娘们在保佑我们村。我老了,活不动了,儿子要带我进城,也许就不回来了。我给娘娘们多磕几个头,求求你们大发慈悲,一直保佑这个村吧。”
老人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磕得很慢,但头磕得很低,几乎上半身都趴在地上,完全不在乎潮湿的泥土。
“我走啦,三霄娘娘,我走啦。”
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步履瞒珊地离去了。
老人刚走,从另一头的瓦房里,偷偷跑出来一个老太婆。她轻手轻脚,靠着土坡,还时时朝老人离去的方向张望。确认没有人之后,老太婆在茅厕门口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先拜了三拜。
“琼霄仙姑啊,老头子又来拜你和你的姐妹了。他拜了一辈子,都是拜你们三个。但是我知道,琼霄仙姑你才是老头子的救命恩人,而你的姐妹,是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