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祖陵赶子
小乙只知哥哥小辛越来越堕落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奢靡,夏桀恐怕也不过如此,再劝他也是枉然。
小辛见他二人进来,停止追逐,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二人。
祝鸠启禀道,“大王,昨夜观星象,似有妖女降世,还请大王发令,调甲士捕杀。”
小辛说,“此等小事,可交太师子庚去办,余一人无异议。”
见小乙冷面环顾着四周,他转面怒视,露着寒光的眼神充满杀气。
小乙见他盯着自己,却一返常态,面挂微笑。
小辛又笑对他道,“王弟若无事,便与兄同乐。”
“岂敢,岂敢。天子之乐,凡夫岂可觊觎。”
小辛感觉着实奇妙,他今天是怎么了,平日他可没少暗讽自己。
此时的小乙,心态已经完全变了,他不想再劝这个无可救药的王兄,讨好他让他别暗害自己,那便是最好的。虽然现在的殷商不似兄长盘庚时期,只要王庭不内乱,外敌一时也是无可奈何的。
他回了回神,觉得不管大祭司昨夜的卜卦是否准确,自己一定得把儿子放入民间历练,免得他将来跟自己这个二哥一样德行。心想如果告诉他,自己放儿子武丁是去民间历练的,那不臣之心,不就昭然若揭了吗?便谎称道,“子昭孱弱,近日多病,余想带他去祖陵祭奠,祈求祖宗护佑。”
小辛欣然答应,顺便交待他,替自己也给祖宗烧点秸秆和竹子,献几个牲畜,奴隶什么的表表孝心。
翌日,小乙瞒着妻子,给武丁换了一身棉麻制成的衣裳,带着他,乘小撵赶往祖陵。
出了城郭,放眼望去,田埂荒芜,屋室破败不堪,零零散散路过的百姓却衣冠整束,路边的街子上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有人为了一个幺币吵得不可开交。好一派欣欣向荣,虚假的繁荣景象。
从未出过王宫的武丁兴高采烈,看看路边的人也感到着实奇怪,询问小乙,“这些人看着明显吃不饱,怎么还穿那么好看的衣服?”
小乙从百姓瘦弱沧桑的脸庞,撑不起那桑、麻、棉、革的身躯,早就看出,他出宫的事已经走漏了风声,前面已有人在为他制造假象,他虽不傻,但也不便戳穿。自兄长小辛继位后,官吏腐败,这早已不是个例,而是很普遍的现象。天子小辛怎么也不会想到,商有百万之众在创造财富,他倾尽一人之力,虽然也消耗不了多少,但经不起上行下效啊。
身边都是自己亲信,小乙放心教导儿子,“这不是他们自愿的,是有人刻意安排,什么王表奏疏里的大商国,恐怕早已是镜花水月。”
帝王家奢靡腐化又闭目塞听,仿佛是个死循环,一代又一代的天子,久居庙堂,是不了解甚至不理解民间疾苦的,小乙虽为王族,却身为太保,是深谙这个道理的。
武丁问,何不乔装潜行,那不就什么都了解了吗?
小乙又对他道,“有何用?自己了解了,诸侯百官抱作一团,皆不相认,能怎么办?所以做天子的,自己心中应该有数。”
武丁又问,“天子杀人都不需要理由,为何不惩罚他们呢?”
小乙道,“总不能把他们全杀了,何况你那天子伯伯比他们更过份,就只是单单用言语警告,他们也是不会心服的。”
到了梧宫,拜过先祖,小乙命余众皆立于朗门外,携子继续前行,向陵园腹地走去。
四下望望,见空无一人,小乙望着儿子道,“昭儿,昨夜问卜,大祭司言你有震雷之象,不吉。”
见武丁疑惑地看着他,小乙便向他撒谎,“她说你长到七岁,命宫带九曜离火,必会克死天子,估计此刻已经入长乐宫表奏去了,留你在王宫,必性命不保。”他又扔给儿子一个超大的兽皮荷包,告诉他道,“赶紧逃命去吧,以后千万别告诉别人,你是殷商王族,姓子名昭。你也不要害怕,有祖宗神灵保佑你,只是小心躲着那些拿兵戈的人,被抓回来爹爹救不了你不说,全家都会被你连累。待时机成熟,爹爹一定接你回来。”
幼年的武丁哭喊着一顿乱缠,小乙心情复杂,但他觉得自己该这样做,先祖契也是四处流浪过的,历经千辛万苦,才长了一身本领,创立了商部落,你要连这一关都扛不过,怎么拯救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大商王朝呢?
他见摆脱不掉,便飞起一脚,把武丁踹了出去,抽出随身短剑,“再不远遁,余就大义灭亲了。”
武丁见他亲爱的爹爹是认真的,吓得抱起那包贝币就跑。
小乙怔怔地望着,看着儿子那尚且稚嫩的身躯渐远,又怀疑大祭司是不是在诓骗自己。忽然想起祝鸠说过玄鸟下凡的事,急忙叫住了他。
武丁愣愣地站在原地,回首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小乙赶上,告诉武丁,“三日前,也就是辛酉月丙辰日,有个女子降生,大祭司说她是玄鸟托生的,你此去很有可能会遇见她,如果遇见,一定要杀了她,这是余对你最重要的嘱托,杀不了她天子说不定会赦免你。千万记住,辛酉月丙辰日,亥时!”
武丁恋恋不舍地走远,小乙觉得自己真够残忍的,逼走年幼的儿子就算了,为了大祭司那一句真假难辨的话,还让他去杀一个婴儿,这岂是当父亲的该做的事?又见儿子已走远,大祭司的话也不可全信,他也不一定能遇到那女子,就由他去了。
领了王命的太师子庚,觉得甚是荒唐,自己戎马半生,临老却接下一个捕杀女婴的差事,王命在身,却又不敢不从。
于是乎,殷商数万人的虎贲甲士,串流于城郭村舍,奔走于众诸侯方国,下达捕杀妖女的告示,一时人心惶惶,百姓纷纷忙着给婴儿断奶,更改生辰。
祝鸠也想早点交差,来告诉太师子庚道,“此次玄鸟降世,在富饶之地,乃母系氏族之人。”
太师好不郁闷,“哪一族?”
祝鸠说,“以人力窥天机,从不会完全。”
子庚道,“这就是上天的良善之处,天道不全,才会给被小人陷害,走投无路之人一线生机。”
祝鸠心有不快,也不敢发作,“太师还是早派甲士,杀了妖女,复了王命才是。”
子庚只得派甲士前往,那些更偏远的母系氏族。
蠢蠢欲动的西落鬼戎,正想举重兵进犯,听细作来报,商天子在四处调兵遣将,虎贲甲士整日在大街小巷流窜,揣摩不透他的意图,反而安分了许多。
小乙回到府邸,妻子追问他为什么不见了武丁,他谎称武丁贪玩,追一只野兔时被猛虎叼走了。
妻子伤心欲绝,大声痛哭起来。小乙大开门户,看似为了派人去查访出行方便,实则是为了让众人哭声好传出去,瞒天过海。
从此之后,小乙变成了一个绝世名伶,白昼给哥哥演恭孝好弟弟,晚上给妻子演丧子苦爹爹,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顺利继承王位,接回儿子。
直到三月后,武丁七岁生辰那一天,看着依然悲痛欲绝的妻子,小乙才对她道出实情。
妻子好一顿抱怨:“他还那么小,就算不被猛兽叼去,万一被食人族捉了呢?被拐卖为奴隶呢?他肯定啥也不会干啊,被打死呢?被当食物卖给食人族呢?他一直养尊处优,就算没遇到危险,不辨方位走入深山,饿死了呢?”
小乙安慰她,“为大商,这牺牲值得,何况余还派了人暗中护卫他。此事不要声张,会起祸端的。”
妻子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小乙的近身侍卫应甲不见了,也就放心了许多。女人毕竟是很会联想的,也是心里藏不住话的,压低声音,东一句西一句,问的小乙好不厌烦,顾及到妻子的感受,再说瞒着她送走儿子,自己也理亏,也是强忍着,回答妻子各种关于儿子轻易就送了小命的假设。
夜深人静,妻子从噩梦中惊醒,告诉他儿子真被老虎吃了,哭得惨绝人寰,他实在受不了了,胡乱安慰一番起身出去了。独立檐下,痴痴望望着头顶的满月,泪水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