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鲶鱼效应

快下班的时候，苏港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怎么样？”沐芙蓉从隔板的另一侧露出脑袋，悄声问道。

“还能怎么样？写报告呗。”苏港的声音里透出沮丧。

沐芙蓉扫了一眼麻大姐的方向，对旁边的小会议室努努嘴。苏港会意，两人起身，在麻大姐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小会议室，还随手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定了个什么调子？”还没等落座，沐芙蓉就迫不及待地问。

“操作失误。”苏港干巴巴地说

“操作失误？谁失误？打铭牌的小调度？”沐芙蓉闻言，微微有些诧异。

“不然呢？总不能说是生产总监失误，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在自己的地盘儿发生而假装不知道吧？”苏港眼神轻蔑、语气怨怼。

刚才阮世斌把苏港叫过去，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公司对此事的定调：打死也不能承认产品返厂升级改造的事！只说是产品铭牌意外破损，手工补打铭牌时，因为操作失误，错写了生产日期。

沐芙蓉听了苏港的讲述，顿觉心中憋闷、郁垒难消。

这不仅是眼见系统bug却不能伸手捉虫的无力感，更是为那个无辜的小调度鸣不平，并且还隐隐有对秋江天的失望——本以为这个年轻有为的MD会是秋奥管理层的一股清流，谁知这么快也就同流合污了。

她问苏港：“所以呢，你需要做什么？”

“我只需要起草一份交给朱砂市药监局的分析报告，别的就不用管了。对外沟通的事自有公关部负责。”

沐芙蓉勉强说道：“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得罪人了。”说是安慰苏港，其实何尝又不是自我安慰。

“话是这么说，”苏港叹口气：“可是，明知是忽悠人的报告，还要写得有理有力有节，臣妾做不到啊。”

沐芙蓉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内容经不住推敲，就只能在形式上下功夫了。”

“愿闻其详。”苏港稍微有了点儿兴趣。

沐芙蓉挠挠头，一边回忆一边说：“我在质量部见过一种专门用来分析处理问题的制式文件，叫做8D报告。包括问题描述、临时对策、根本原因、长期对策、预防再发对策，直到确认措施效果并且固化，层层递进，那架势还是挺唬人的。”

“8D报告我也知道，是个好东西。”苏港脸上现出一抹轻嘲的微笑，“就算是一坨翔，包上巧克力糖霜外壳，再装到一个精美的盒子里，也可以拿出去骗骗人的。”

沐芙蓉失笑：“这么说你对自己的工作内容已经了然于胸了？蜣螂虫大人。”

苏港却说：“我对8D报告的大名虽然是如雷贯耳，可惜无缘识荆啊！”

沐芙蓉一听他又开始乱甩成语，马上戒备地眯起眼睛。

果然，苏港涎着脸继续说道：“蓉儿师妹，不如你就帮为兄这一次吧？”

沐芙蓉果断摇头：“我也没写过8D报告啊。”

“但你可以去请教叶明甦啊。”苏港一脸舔狗笑容：“你不是对她敬佩有加吗？现成的一亲芳泽的大好机会，你怎忍失之交臂呢？”

沐芙蓉脑海中又浮现出叶明甦霸气侧漏的英武形象，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我只能试试，先给她打个电话。如果她肯指导我，我就勉为其难给你攒一份报告；但如果人家懒得理我，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叶明甦的豪侠仗义、爱管闲事还真不是盖的，接了电话就让负责客户投诉的质量工程师洪燕把8D报告的格式和范例发给了沐芙蓉，还很爽快地答应她，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

对于有意义的新技能，沐芙蓉向来是求知若渴的。于是第二天就带着自己草拟的8D报告去了工厂，厚着脸皮敲开了叶明甦办公室的门。

叶明甦对沐芙蓉这种打蛇顺杆上的作风倒是没有丝毫不高兴，很认真的看过她的报告，又提了不少修改意见。沐芙蓉是带着电脑来的，叶明甦一边说她一边改，等叶明甦说完，一份完整的8D报告也就新鲜出炉了。

这种麻利的行事风格显然很对叶明甦的脾气。因此，正事说完了她也没急着让沐芙蓉走，而是难得地开启了闲聊模式。

当然，即便是和叶总闲聊，也是很烧脑的。

只听叶明甦问：“Lotus，你知道鲶鱼效应吧？”

沐芙蓉被叶明甦无迹可寻的跳跃思路晃了一下，但很快适应过来，笑道：“好像有个典故，说海上捕到的沙丁鱼很难被活着运到码头，后来渔民想了个办法，在养沙丁鱼的水槽里放一条鲶鱼。鲶鱼追着沙丁鱼到处跑，如此一来沙丁鱼也紧张地加速游动，就能活着撑到码头了。”

叶明甦点头，继续问：“所以，你觉得所谓‘鲶鱼效应’是在说什么？”

沐芙蓉答道：“所谓‘鲶鱼效应’就是，通过引入有竞争力甚至有侵略性的个体，对群体起到刺激作用，以达到激发组织机构整体活力的目的，是一种针对效率低下、人浮于事的管理手段。”

叶明甦却露出不满意的神色：“这是在背课本。你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沐芙蓉一怔，想了想，不确定地问：“这充分说明了，生命在于运动？”

叶明甦被她逗笑了，说道：“你这是上帝视角。”

沐芙蓉不解：“我？上帝视角？”

叶明甦微笑颔首：“看待一件事，不同的视角，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沐芙蓉忽闪着她那对大眼睛，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叶明甦说：“你第一次背课本的答案，那是渔夫视角：渔夫的目的是让尽可能多的沙丁鱼活到码头，途中即便被鲶鱼吃掉一两条，这点小损失，比起卖大量活鱼赚的钱，简直微不足道。”

沐芙蓉闻言心中一动，她隐约明白叶明甦为什么忽然间说起这个话题了。

果然，只听叶明甦继续说：“但如果换一个视角，假设你是一条沙丁鱼或者是那条鲶鱼呢？你对整个事件的看法又会是什么样的？”

沐芙蓉一边思索，一边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是那群沙丁鱼中的一条，肯定希望鲶鱼赶紧吃饱，只要不吃我，吃谁都行。它吃饱了我就安全了。”

叶明甦提点道：“所有的沙丁鱼估计都是这种想法，但还是有被吃掉的，所以光有美好愿望不行，还要有足够的能力躲避猎杀，运气也不能太差。”

沐芙蓉点头如同啄木鸟，想了想继续说：“如果我是那条鲶鱼，才不会追着沙丁鱼满水槽乱跑，也许没吃到沙丁鱼自己就先累死了。那才是真正的渔翁得利。”

“那你会怎么做？”叶明甦饶有兴味的看着沐芙蓉。

沐芙蓉说：“我会尽量先龟缩在水槽角落，伺机捉一条沙丁鱼先吃掉果腹，然后再潜伏起来，等沙丁鱼们逐渐放松警惕，再跳出来捉一条。如此往复，虽然不能一次吃得餍足，但也不会被饿死。最重要的是，放松了警惕的沙丁鱼会比较好捉。”

叶明甦噗嗤一笑：“是啊，做鲶鱼也是个技术活儿。”

沐芙蓉也笑了，随即又想到一点：“如果从上帝视角看待这件事，岂不是会有很多结论？‘生命在于运动’只是其中比较积极阳光的一个，同样的结论还可能是‘鲶鱼真傻’、‘渔夫真狡猾’、‘沙丁鱼固有一死，垂死挣扎毫无意义’等等。”

“你还真是一点就透。”叶明甦欣赏的看着沐芙蓉：“的确，之所以被称为上帝视角。并不是因为可以如上帝般无所不能。相反，从这个角度出发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因为这样才能保持毫无利益牵扯的超然状态。一旦插手成为利益攸关方，思想就很难再保持开放与客观。正所谓关心则乱。”

说完这一大篇话，叶明甦意味深长的看着沐芙蓉。问道：“你觉得在Speed80这个事件中，沙丁鱼、鲶鱼和渔夫分别是谁？”

沐芙蓉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正想说出自己的观点，叶明甦却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说话，自顾继续问道：“有没有谁，自以为是渔夫，其实却是鲶鱼或沙丁鱼的？”

深吸一口气，叶明甦叶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真正的渔夫是谁？”

沐芙蓉下意识的反问：“您觉得呢？真正的渔夫是谁？”

叶明甦看向沐芙蓉的眼睛贼亮，俄顷，目光转为柔和，淡淡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也懒得去猜。我觉得你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花什么心思，做上帝的感觉难道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