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适应不良的白日梦

翌日，远图心理诊疗工作室。

秦挺背着手在整个工作室里溜达了一圈，最后选择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而且还很不见外地侧躺了下来。只是他个子太高，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只能耷拉在地上。

“太小了，躺着不舒服。”他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赖在贵妃榻上不起来。

同来的王光强冲齐远图尴尬一笑。齐远图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请王光强坐下，说道：“做为一个心理医生，我见过很多非常有特点的来访者。”

到心理诊所来问诊的人，齐远图总是称他们为来访者，而不是患者。他认为这很重要，因为不同的称谓体现了不同的态度。

齐远图坐在王光强对面，一边有条不紊地摆弄茶具，一边淡淡说道：“那是专门给来访者准备的，如果他们认为躺在上面能更放松的话。”

秦挺一脸无辜：“难道我不是来访者？”

齐远图连眼皮都不抬：“躺在那里的来访者都是要付费的。看在你这么积极主动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个友情价。”

秦挺腾楞一下站了起来，走到王光强旁边，滋啦一声拖开另一张客椅，一屁股坐了进去。配合这一套刚猛动作的则是他幽怨的语气：“凭咱这交情还收钱，我不要面子的吗？”

温好杯盏，斟茶半满，齐远图将茶盏放到王光强面前，却转脸对秦挺说：“那就给你个面子，一小时之内，茶水免费。”

“一小时之内？还只有茶水免费？”

“是的。所以，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吧，别兜圈子了。”齐远图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轻轻呷了一口。

“剥蛋壳破梦法是什么意思？”秦挺突然发问，刚才的嬉笑作态一扫而空，目光灼灼地盯着齐远图。

谁知，齐远图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他只是微微皱眉看着秦挺：“剥蛋壳破梦法？这只是我和丁当之间的一个比喻，你又是从哪儿听到的？”

齐远图边说边又倒了一杯茶，这次是给秦挺的。

秦挺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茶杯，中指托住杯底，其余两指内扣手心。看这标准的饮茶姿势，应该也是好茶之人。谁知他却只是端起茶杯凑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道声：“好茶！”却并不喝。

齐远图轻笑：“怕中毒？”

“茶水喝多了睡不着觉。”秦挺随口敷衍，话锋一转，又切回主题：“关于剥蛋壳破梦法的那个梗，能不能解释一下？”

齐远图脸上现出犹豫之色，他说：“做为心理医生，职业操守要求我不得透露来访者的隐私。”

秦挺寸步不让：“做为丁博士的朋友，良心要求你要寻求一切可能来唤醒她。执序者无疑是最靠谱的选择。”

秦挺虽然狂妄，但的确有两把刷子。齐远图再次对他使用他心通，却仍只能大概感受到他的情绪，却无法探知他心里具体的想法。

齐远图决定改变策略，提供一些细节给秦挺，一方面能让他放松戒备心，另一方面，通过研究他对这些细节的反应，说不定也能掌握一些信息。

想到这儿，齐远图故意叹口气，说道：“好吧。但是你要先证明你执序者的身份。”

“没问题。”秦挺大剌剌地冲王光强一摆头，“工作证给齐医生看看。”

王光强拿出一本深棕色皮面的工作证，递给齐远图。

齐远图打开看了看，说道：“华安部七局四处？不是维持社会良好秩序署吗？”

“年轻人，江湖传闻毕竟是江湖传闻。”秦挺伸手取回工作证，交给王光强，又对齐远图说道：“好了，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

齐远图却依然摇头：“我还没看过你的证件呢。”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秦挺满脸烦躁。

齐远图却不为所动，上下打量了秦挺一番，淡淡说道：“《人民警察法》规定，警察着便装执法时，需要亮明身份并出示证件。不知这是否也适用于执序者？”

“你看你，搞的这么严肃干什么？”秦挺瞬间又变回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随手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齐远图接过，看了一眼，语带好奇地问道：“秦先生的职衔是巡视员，而王先生的职衔是调查员，两者有什么差别吗？”

貌似无心的一个问题，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齐远图此刻能清晰感觉到王光强心中的不甘和怨愤。

齐远图心中暗喜：王光强虽然比普通人强些，但他的心思还不像秦挺藏的那么深，他心通对他还是可以发挥一定作用的。而且，被人一两句话就能把情绪撩拨起来，共情术对他的效果也应该不错。

“是不是所有的心理医生都喜欢玩弄别人心理呢，包括挑拨离间？”秦挺似乎也能觉察王光强微妙的情绪变化，及时开口点醒王光强，让他不要着了齐远图的道。

齐远图笑笑，也不辩解。他已经达到了试探王光强的目的，决定适可而止，于是迅速抛出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我不知道你们对丁当的情况了解多少，是否知道她是MDD患者？”

“MDD？什么意思？”

“MDD是Maladaptive Daydreaming的缩写，直接翻译的话就是适应不良的白日梦，但本土心理学界习惯称之为‘强迫型幻想症’，是2002年由一个叫伊利萨摩的心理学家首次提出的。”

见两人一头雾水的样子，齐远图不等追问，继续说道：“幻想本身并不可怕。其实，高达96%的成年人每天至少会有一次幻想。但MDD患者的幻想中充满了太多逼真的细节和场景，以至于他们有时无法将幻想与现实区分开来。”

“但这和剥蛋壳解梦法又有什么关系？”秦挺的目标一如既往的清晰明确，提问也一如既往的简单直白。

齐远图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当意识逐渐沉入幻想中的虚拟世界时，现实世界的躯体就会进入待机状态。想象一下，如果你正驾驶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身体忽然进入了待机状态，对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光强忍不住又插嘴了：“这不就是《黑客帝国》里面身体和思想分离后的尼奥吗？”

“这个比喻很形象，”齐远图投给王光强一个善意地眼神，“唯一的区别就是，与躯体分离后的思想并没有被系统吞噬，而是进入了自己编织的白日梦里。”

旁边一言不发的秦挺忽然问道：“丁博士在她的白日梦里见到了什么？”

齐远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在她的白日梦里，她有一个幽默睿智的父亲，还有疼爱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生活的很幸福。”

莫名地，秦挺心中升起一丝愧疚。

齐远图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情绪波动，正想乘虚而入，秦挺却已经迅速调整好情绪，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她现在是不是正沉溺于白日梦状态而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