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男人与车不得入内
竹林深处，粉墙黛瓦，朱漆大门，门上黑底泥金匾额，上书两个大字——芳寮。
一辆葱心儿绿色的布加迪威龙16.4，一跳一窜地碾过凸凹不平的石板路。
驾驶座上是个眉眼精致的年轻男人，副驾驶位置则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车子画了一个很骚包的弧线，停在大门前，“嘀嘀嘀”按响喇叭。
大门旁边一道窄窄的角门打开。
一个身着淡青色儒衫的高大男子穿门而出，快步走到车边，对副驾驶位上的女人微微躬身行礼：“您好，我是芳寮的门卫，请您出示会员凭证。”
门卫边说边将手里一个雕漆描金的小托盘递了过去。
女人取出一枚黄色玉佩，对着托盘里一个类似扫码器的东西晃了一下，发出“哔”的一声轻响，随即一个电子女声响起：“欢迎您，尊贵的黄翡会员！”
门卫脸上露出恭谨的微笑，为女人打开车门：“请随我来。”
女人迈步下车，对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说了一句“你回去吧”。男人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挥之即去的待遇，抬手送了女人一记飞吻，随即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将手轻轻搭在儒衫门卫平端着的手臂上，女人摆动腰肢款款前行，一边还不忘抱怨：“要说你们这规矩还真是大，男人免进，啧啧……”
门卫脸上恭谨神色丝毫不减：“我们做门卫的，对芳寮的规定无从置喙，只听说这都是老板和紫玉级会员们商量后定下来的。”
芳寮的会员分三级，由低到高分别是：青金、黄翡、紫玉。
这女人身为芳寮的黄翡会员，原本颇为引以为傲，但一想起传说中的紫玉会员，小心心瞬间像被醋烹了一般，斜睇着门卫问道：“芳寮的紫玉会员，不知都是些什么人啊？”
得到的答案却是：“我在芳寮做门卫也快三年了，连一枚紫玉玉佩都没见过呢。”
女人闻言倒也并不诧异，因为坊间早有共识，芳寮的紫玉会员很少出现。故而，多数情况下，芳寮会员还是以黄翡为尊的。想到这儿，女人的傲意悄然回归。
说话间已到垂华门前。门卫止步，垂手侍立：“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祝您在芳寮度过愉快的一天。”
门卫是男人，所以不能进二门。这就是芳寮的规矩。
垂花门里早有一穿粉色襦裙的妙龄女子候着，见了女人忙含笑招呼道：“文太太，您好！我带您去换装吧。”
女人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没办法，还是芳寮的规矩——在这里要穿华夏传统的华服。
讲真，她并不喜欢芳寮，因为这里有太多霸道的、不合情理的规矩。在这里她总感觉自己如同一只琥珀中的小虫，被封印在千百年前的时空里。
她不明白是什么让奂城的名媛贵妇对这里趋之若鹜，却也不得不附庸风雅，因为奂城如今的上流社交圈子里，芳寮会员几乎成了高雅生活的代名词。
不久，穿月黄罗衫、配古铜色织锦马面裙和同色褙子的文太太缓步走出悬挂着“揽镜阁”匾额的更衣间。
“这衣服也就您的肤色和气质才压的住。”在揽镜阁门口等待的粉裙女子微笑着迎上来：“我们去闻韶小筑吧，庞太太她们都已经到了。”
“闻韶小筑？这么说，庞二小姐回国了？”文太太微笑，表现出适当的好奇，心中却在喟叹：又是芳寮的规矩！
在芳寮举办聚会，一概称为“雅集”。雅集需要有主题，而其主题必须从“诗、乐、书、画、茶、食、香、花”这八个字里面选一个。根据主题不同，雅集的场所也有所不同。
闻韶小筑是以‘乐’为主题的雅集场所。然而庞太太的音乐素养只是“呵呵”水平，所以，今天的主角多半是她的女儿——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庞家二小姐庞荻。
庞荻这两年在山魔国的伯克利音乐学院上学，不常回华夏，故而文太太有此一问。
粉裙女子语气欢快地说：“今天参加雅集的不只有庞二小姐，还有雪姐。”
“真的假的？”文太太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雪姐是莫雪落在芳寮的“官称”，而莫雪落就是芳寮的女老板。在芳寮会员的眼中，雪姐同样是个神秘的存在。
就连文太太这样资深的黄翡级会员，也只是在成为芳寮会员的当天见过她一次。庞太太何德何能，办个雅集居然能请到莫雪落？
善解人意的粉裙女子不待追问主动解释：“庞二小姐从山魔国带回一把唐代的曲颈琵琶，雪姐很喜欢，邀她对奏共赏。”
闻韶小筑是芳寮内一座小巧的院中院。花影扶疏的院子正中有一方静海，铺满雪白石子，石上又铺了一张浅白色的蔺草席。
席上盘坐着一名雪肤花貌、高髻金钗、红裙似火的女子。只一个人就占尽了院中的九分春色，其他的人、花、树、石、水，不过都是她的陪衬。
红裙女子正是芳寮的老板，莫雪落。
此刻她怀中横抱一张曲颈琵琶，轮指疾弹；坐在她旁边的庞荻则抱着一张当代的竖琵琶，轻拢慢捻。两张琵琶，一激越高昂、一低徊婉转，似在相抗，却又彼此呼应。
另有几个女子坐在稍远处的曲水流觞亭里，做如痴如醉状。嗯，不管是否真的沉醉还是只为取悦这位芳寮的女老板，反正她们都任由盛着瓜果点心的琉璃盏从面前漂过，而忘了取食。
文太太不敢打扰，悄悄走进曲水流觞亭，和里面的几位太太点头示意，然后也迅速进入沉醉状态。
忽然，“铮”的一声，莫雪落手中的琵琶弦居然断了一根。
众人茫然，怎么“银瓶乍破水浆迸”后面不是“铁骑突出刀枪鸣”，而是“冰泉冷涩弦凝绝”了吗？
时间倒回到5分钟之前。
芳寮大门口，一袭淡青儒衫的门卫正在和身穿明黄色T恤衫配亮蓝色休闲裤的齐远图对峙。
“很抱歉，先生，您不能进。”儒衫门卫绽放出一个闪耀着八颗牙齿的雪白微笑，态度却很坚决。
“为什么？”齐远图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可惜，只是个普通人类。
儒衫门卫取出一把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扣在胸前，朗声说道：“因为芳寮有规定。”
齐远图被这一波操作辣得老泪纵横，定睛半晌才看清扇面上的八个大字：男人与车不得入内。
“为什么不索性写个‘男人与狗不得入内’呢？” 齐远图一脸好奇宝宝的求知欲。
收获的答案耿直得让人心碎：“如果是会员的话，是可以带宠物进入的，包括但不仅限于狗。”
门卫说完就羞愧地低下头，一副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看在高于市场价3倍的薪水份上，让唾沫星子来得更猛烈些吧！
然而，等了半天并没等到齐远图的爆发。
“受教了。”齐远图语气平静：“既然这样，我就不进去了，麻烦你给莫总打个电话，让她出来见我。”
嗯，语气还挺和蔼的，但这要求......门卫做不到啊。
犹豫了一下，门卫一挥衣袖，决定将耿直进行到底：“按照公司规定，我只能给前台打电话。”
齐远图默默计算了一下从前台到老板的级别差，结论是，约等于从村长到联合国秘书长。所以，与其这么一步步地逐级打怪，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想到这儿，他缓缓抬起右手。与此同时，保安也握紧手中的对讲机，随时准备按下紧急呼叫键。
说时迟那时快，齐远图圈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含在唇间，然后……
......他吹出一声呼哨。声音并不大。
与此同时，芳寮深处的闻韶小筑里，琵琶弦铮然而断。
莫雪落的那对桃花眸子，瞳孔不易觉察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