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其实我是帮你
莫采雪把身体缩了回去，杨存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在院里踌躇着，也不知该不该回，只能张嘴咬了几大口肘子，想让自己增加点体力。这玩意是真生气了，下午做完工还得来哄。
杨存站在外边吃完肘子，肘子本来就腻，这天热的汗滚下来沾上了，又咸了几分。
吃完肘子之后，杨存用手擦了擦嘴，方巾没舍得用，早在吃肘子前就收好了。
之后杨存试探着朝屋里小声问道：“小姐，那我就先走了？晚点再来。”
“站住。”莫采雪人未到，话去传来过来。
片刻之后，杨存便看见莫采雪从屋里费了好大劲推出一个衣架子。那架子上还整整齐齐的挂着一件大红嫁衣，杨存在窗外看得眼都直了。
杨存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这么快就绣出来了？”
“怎么样？和图上没什么差别吧？”莫采雪有些得意。早先她画了几种款式的嫁衣给杨存看，杨存一指就指了这一件。
杨存频频点头：“好看，小姐穿上肯定好看。”
莫采雪站在窗口，弯着眼睛冲杨存笑道：“晚上你过来，我给你量量尺寸，也给你做一身。”
他们小时候过家家，身上披得是几张餐桌布，手帕往脸上盖，那个时候他们就想象过，往后要穿着属于自己的嫁衣。
如今看着莫采雪站在那件嫁衣前，杨存感觉自己那被打下去的盼头，又悄悄浮起来了。
莫采雪自小在家娇惯，是有几分任性，总觉得自己能随心所欲。不过是跟一个长工过一辈子，能吃饱能穿暖，也未必需要多奢靡。
再说，这些年她手头攒了些积蓄，他们不至于会饿死。
可是没谁给莫采雪这样的机会，她的婚事很快就被父母定下，她要做给杨存的那件嫁衣甚至才刚画好图纸。
莫采雪带着杨存私奔，往火车站跑，往码头跑，没有一回，能逃出莫家的手掌心。
“我跑不动了。”大雪纷飞的火车站外，他们站在小巷口，已经看见来逮他们的人，就站在进站口。
莫采雪的裙摆被刮破了，脚腕被风吹得通红。她抓着杨存的手，牙齿一直在打颤。
杨存闭了闭眼，他也知道他们无路可逃，但是……
杨存带着悲戚喊道：“我不甘心啊。小姐，我不甘心。”
明明是有盼头的，怎么忽然又没有了？
儿时的过家家不能玩一辈子，游戏终归只是游戏，可人生却是人生。
因为他们的反抗，莫采雪在出嫁前被带去老夫人的院子严加看管，不得出去半步，杨存和父亲都被赶出了莫家。
莫采雪是有叫贴身丫头给杨存带过信的，她说她在找机会逃离，但知道大婚那天，她再没离开过莫家大院。
就在莫采雪成亲的三天前，杨存没等到她，却想尽办法潜入了莫家。
莫采雪被老夫人守着，杨存见不着，但莫采雪的院子空了出来，杨存偷摸着进去，看见那件嫁衣挂在那。
杨存不愿意莫采雪穿着这件为他而绣的嫁衣嫁给别人，他甚至天真的想，这嫁衣要是丢了，他们来不及准备新的，莫采雪是不是就可以晚一点嫁人。
可是杨存偷走了那件嫁衣，莫采雪却如期嫁了人。对方是个重名重利的商人，那几年西式婚礼开始流行，他们嫌中式婚礼太老气，莫采雪便穿着白纱，被带到教堂结了婚。
那天杨存跟着小汽车跑了一路，可惜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轮子，他到时，婚礼已经结束了，他被人拦在教堂外，连声祝福也都没能送上。
这些故事被杨存写在日记里，同那件嫁衣一起放在盒子里藏起来。
杨雅君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父亲卖了许多东西换钱吃饭，最后打上了这件嫁衣的主意。
那时高祖父卧病在床，口中含血还在唾骂着父亲，说就算饿死，也不能吃卖嫁衣换来的饭。好在他们最终靠亲戚救济过了难关，但杨雅君却对那件嫁衣产生了好奇。
后来杨雅君把嫁衣翻了出来，也看了那本日记。她知道这件嫁衣的来历并不光彩，她不希望高祖父已然辞世，他纯粹的爱意，还会被后辈当做贼心议论。
秦黛姝是莫采雪的后人，得亏那时她年纪尚小，要换做方筝，早就看出那件嫁衣是出自他们家的手艺。杨雅君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最不希望的，还是她们。
可是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秦黛姝就是能找到这件嫁衣，能记住它，甚至和莫采雪、杨存一样珍惜她，杨雅君的自欺欺人就显得可笑起来。
镇上没有像他们一样好的绣工，杨雅君要想修复那件嫁衣，找不上别人。杨墨钦入了师门，早就和她们同心，瞒不住的。
杨雅君只觉得既幸运又悲哀，幸运的是那件嫁衣能被恢复原样，悲哀的是旧事重提，那些伤心便要再来世间走一遭。
杨雅君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秦黛姝听愣了，她万万想不到一件衣服背后，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这个秘密离他们好远，又好像很近。
听完故事，秦黛姝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了。
惋惜，不该由她来说，歉意，到此时已无意义，还能说什么呢？
倒是杨墨钦那个愣子，结结巴巴地问：“那咱高祖父……也太惨了吧，你说这件嫁衣对他这么重要，那他走得时候，怎么不烧给他啊。”
杨墨钦说完这一句，三个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没人理解，他的脑回路怎么能弯成这样。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弟弟，杨雅君都要怀疑他的遗传基因了。
杨雅君给他解释道：“这是高祖父决定的，说要咱们留着这件嫁衣，保护好。行了，这件嫁衣我放着，你们研究吧，好了再叫我，大宝在他姑姑家玩，我去看一看。”
杨雅君是刻意把地方腾给他们的，杨雅君知道，此时自己在这，大家都不自在。
待杨雅君离开以后，杨墨钦伸手到秦黛姝腿上摸了摸那件嫁衣：“咱们把它挂起来吧，仔细看看，再拍些图片回去参考。”
秦黛姝一把打掉杨墨钦的手，把嫁衣放回木盒里：“带回老宅吧，这里没看见有衣架，更没有绣绷，一会我们还要修复它。”
这天不知道怎么的下起了小雪，秦黛姝把木盒抱在怀里，用棉衣裹着，梅斯礼撑了把伞在她头顶。
杨墨钦自己打一把伞，歪着头看着秦黛姝和梅斯礼，忽然笑了起来：“师姐，你说那时候我高祖父和你高外祖母私奔，是不是就像你和梅先生这样？”
“去死。”秦黛姝白了他一眼：“你见过私奔走这么慢的吗？”
秦黛姝欣赏那种能为了自己的追求付出一切的人，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也会那么做。她胆小又纠结，要她真面临和莫采雪一样的情况，不见得敢那么做。
回到老宅之后，秦黛姝和杨墨钦仔仔细细研究了那件嫁衣，那件嫁衣上的绣花十分复杂，若真是要手绣的话，怕是两个人一起，也得绣上一个月。
“我们没必要照着这件婚服一比一的复原，因为它其实也不算正统的汉服，形制上有差别，而且其中有些绣花，我总觉得放在明制婚服上有点奇怪。”秦黛姝仔细看着这上面绣花的配色和细节，她觉得和自己想要的感觉还是有点偏差。
杨墨钦接话道：“那个年代受满清文化和旗装影响，自然不可能是汉服，咱们就是参考一下，还是得自己想。”
“敢情我这记性……就只记住了我破坏的那部分？我记得我之前见它的时候不长这样啊。”秦黛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难得觉得自己其实挺蠢笨。
杨墨钦安慰秦黛姝：“其实也正常，都过去十几年了，你能记住这一部分的具体样子已经够好了，而且我们长大的过程中记忆难免偏差，后来我们都喜欢汉服了，你就自然而然的把这件嫁衣幻想成了汉服的样子。”
“行吧，还想找件正经的明制婚服给戴菲长长见识，这下怕是不行了。”秦黛姝摸了摸那件嫁衣，又觉得欣喜，又觉得惋惜。
梅斯礼撑着手，看着秦黛姝笑道：“你还挺帮着她的。”
秦黛姝像是不喜欢被当做好人似的，飞快地否认：“一个公司的，资源共享，其实我是帮你。”
梅斯礼不愿戳穿秦黛姝，她习惯隐藏自己的善意，那自己就装作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