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宁波城男儿洒热血

　　溪口镇无赖听遗嘱

　　“抓活的，蒋介石出来了！”外面喊声大作中，由远而近，接着传来枪响……蒋介石暗道：“恩溥，你若没死，日后我会报答这救命之恩的！”

　　刑场上的王恩溥表现得非常从容，执行官引诱他提供蒋介石的落脚处，他断然拒绝。枪响后，声音一直在蒋介石耳畔回荡，直灌他的心灵。

　　忽然间，天上飘下鹅毛大雪，瞬间雪满山原，一望无际……一觉醒来，原是一场梦。蒋惊道：“家中定有丧事！”

　　且说在这危机关头，王恩溥悄声对蒋介石说：“你不要动，我有办法对付。”说完猫腰走出山洞，然后一阵奔跑。

　　“抓活的，蒋介石出来了！”

　　外面大叫，叫声由近而远，接着传来几声枪响……

　　蒋介石松了口气，准备逃命，这时才发现双脚已被荆棘划破，血直往外流。想着没有鞋还会吃亏时，蒋发现王恩溥的布鞋还留在洞里，暗道：“恩溥，你若没死，日后我会报答你这救命之恩的！”

　　蒋介石穿了布鞋走出山洞，望着满山的草丛，一下子茫然了，不知哪里去。

　　“溪口回不去了，还是走远一些罢。”蒋介石自言道：脚就向嵊县方向移动。

　　嵊县葛竹村是一个才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蒋介石的外婆家就在这里。

　　葛竹村位于四明山南面，在奉化与嵊县地界的剡溪后川上游。这里的村舍缘山而筑，形状如同交椅，向有“金交椅”的美称；前面排峰数簇，形如笔架，又有“仙笔乡”的雅号；一湾溪水，村前东流，景物幽雅。这里的村民，世代耕读乐居，如世外桃源。

　　不过，这世外桃源里的人物并非个个聪颖，尤其蒋介石的亲舅舅王贤钜、王贤裕十分平庸，甚至于有点神经。葛竹人都说，他家的风水旺女不旺男，灵气全被王采玉吸光了。

　　如今外婆已故，蒋介石来到村口，开始犯难了。其时，恰巧堂舅王贤甲发现了他，叫道：“呀，大师傅，你又来我村贩牛了，快快，我家里有！”

　　蒋介石走近，王贤甲低语说：“外甥，你好大胆子，如今奉化县府到处缉拿你，凡你的亲戚家都派了警察。这里前些天就有人来了，专等你投罗网。”

　　蒋介石吃了一惊，万没料到现在仍然没有脱离凶险。王贤甲是王世和的亲生父亲，办事非常老成。他让蒋介石先躲在家里，天黑后，再带上干粮与他一起到四明山的四窗岩藏身中，并令他的儿子王震南随时通风报信。

　　四窗岩是四明山的风景名胜，洞内深宽无比，四通八达，随处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洞内干湿相宜，气候暖和。蒋介石与王贤甲躲到第五天，王震南通报说，村里岗哨已经撤走。

　　这时，王贤甲劝道：“阿元，你最好是立即回上海，那里地方大，容易躲藏。至于孙文先生那里，缓一段时间再去见也未尝不可。”

　　蒋介石摇头说：“这不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是非要见他不可的！”

　　王贤甲叹道：“只可惜舅舅穷，帮不了你。这样吧，你仍躲在我家，我去溪口找你的故亲想办法。”

　　“不必了，故亲没有几个很富有的，而且他们都已经资助过我了。舅舅，可不可以上震南跟我去溪口一趟？我想再做一次绑票。”

　　王贤甲苦笑道：“你既要用你表弟，做舅舅的哪有话说，只是千万记住行动小心。事成后即放你表弟回来。”

　　蒋介石点头应允，当下便在四窗岩与王贤甲道别。

　　蒋介石率表弟潜回奉化，深夜叩开了榆林村孙琴风家的门。

　　孙琴风一见外甥，大吃一惊，慌忙把他拉进屋里，再紧张地朝外望了望，才把门插上，入内房对蒋介石说：“阿元，你不想活了？袁世凯悬赏5000元缉拿你，我家附近每天都有人来盯梢。奉化小地方，你可以去的也就这点宽，莫如回上海与你朋友在一起，躲过这次风声。”

　　“舅舅，这次若搞不到钱，外甥是不会离开溪口的。”

　　“你要多少？”孙琴风盯着蒋介石说，“我这里刚好还有一些，赶快拿去离开此地。”

　　“这次你帮不了我。”蒋介石叹了口气，把这次回家的事详细细说了出来。

　　孙琴风听他说不止要一点点钱，亦连连叹气，感到无能为力，对蒋介石欲行绑票之事也不再阻拦。

　　蒋介石住下后，令王震南去找他哥哥王世和来商量事情。王世和很快来到榆林，对蒋介石的想法表示支持。蒋介石感到人手还是不够，问王世和道：“栖霞坑村王恩溥有没有消息？”

　　王世和点头说：“他还找过我，向我打听你的下落。”

　　蒋介石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他被打死了呢。世和，你马上叫他来，他的办法比我们多。”

　　是夜，王恩溥来到，蒋介石喜出望外，抓住他的手臂说：“恩溥，你让我担心死了，那么多人追你，还打了枪，我以为……”

　　王恩溥也拍着蒋介石的肩膀说：“你才真叫我担心呢，离去后口信都不捎一个来，不得已向世和打听，他亦不知，急得我这几天茶饭不思。今天世和来说，我心上的这块石头才算落垢地。”

　　蒋介石满面羞愧。这些天他除了偶尔想起王恩溥，多数时间都想着如何见孙中山，并取得信任。他红着脸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王恩溥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我是当地人，熟悉地形，他们那种水平打不死我。好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与你分开后，我就留意附近的富人，没想到他们都知道夏全木被绑票之事，行动十分小心。我那里是没希望了，不知你岳父村里怎么样。”

　　他们正说着，在外面望风的孙经禳进来报告：“不好了，有人来我家捉蒋表哥了。”

　　孙琴风无子，孙经禳是他抱养的。

　　此时，外面果然传来狗叫声并夹着杂乱的脚步声。孙琴风镇定地指着阁楼说：“阿元，上去躲一躲。”又对着王世和、王恩溥道：“你二位不必慌张，我会妥善应付的。”

　　蒋介石刚刚在阁楼里藏好，一群巡警已经冲了进来，指着两位生人说：“他们是什么人？”

　　孙琴风从容答道：“是我店中有伙计，他们有事找我，今晚回不去了，准备在此赤过夜。”

　　其中一位巡警说：“据人举报，这几天有人频频出入你的家，蒋介石就藏在此处。”

　　“我是生意人，有人登门是常事。”孙琴风这时发现领头的是武秀才丁志国，于是放下心来，接着说道：“不相信你们可以搜。”

　　巡警果然耀武扬威地翻箱倒柜，四处搜查，然后一齐拥向阁楼。

　　丁志国慌忙拦住：“这是人家卧室，乱来不得，孙先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丢了东西说不清楚，我一个人上去就够了。”

　　孙琴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丁志国上了阁楼，见蒋介石直挺地坐在床上注视着他，连忙摆手示意不要吭声，然后走下楼说：“没有人，快到别处搜吧！”

　　巡警毫不收获地离去，出门时孙琴风随后送丁志国，丁悄悄对他说：“令外甥不能久留，赶快逃离奉化！”

　　孙琴风回到屋里，掩上门，轻声对蒋介石说：“幸亏丁秀才与我有故交，否则你命休矣。”

　　蒋介石心有余悸地感到极不自在。

　　孙琴风想了一阵，把妻子叫到卧室说了一会话，然后出来对蒋介石说：“阿元，此地不宜久留，我和你舅母商量好了，准备把溪口附近的20亩田卖掉，给你做去东瀛的盘缠。”

　　话说蒋介石得到孙琴风的资助，既解了上海家中的燃眉之急，又能够去东瀛与孙中山见面，好不得意。

　　1913年12月，蒋介石第四次东渡日本，与孙中山见面。此次会晤，他给孙中山留下午深刻的印象，蒋介石的政治生涯从此有了转机。

　　孙中山对蒋介石：“国事未定，则吾人须有不可侮之实力，质言之，即是武力。以武力去彼（袁世凯）凶残。”

　　蒋介石得知，孙中山准备倾尽全力组织武装反袁，但他深感革命队伍中军事人才缺少，可以依靠的只有许崇智、邓铿、陈其美、朱执信、居正等人。而这些人中，陈其美是学警监的，朱执信、居正是文人。蒋介石趁机对孙中山说他是保定军校生，在日本学的也是军事，是这方面的专门人才。孙中山很高兴，对他充满了期待。

　　1914年初夏，蒋介石奉孙中山的命令，从日本回国，参与沪宁讨袁的军事行动。

　　蒋介石回到上海，即开始联络一些立志于革命的人，其中奉化的盟兄弟孙星环、王恩溥、周淡游也应邀前来。

　　孙星环，溪口镇肖王庙人，与蒋介石舅父孙琴风隔河而居，其父孙锵，系进士出身。蒋幼时到孙家探望舅父必去孙星环家做客，两人曾一度在龙津学堂读书，结为总角交。杭州起义时，蒋将其网为心腹，任该团一营营长。

　　周淡游，号日宣，比蒋介石大5岁。蒋在奉化龙津学堂读书时，周已在该校任事。蒋与王恩溥闹学潮时，若非他庇护，定将被开除。他们志趣相投，结拜为兄弟。周1906年东渡日本，入东京警监学校读书。在那里，他结识了浙江同乡陈其美，并加入同盟会。蒋介石初到日本时，正是经周淡游介绍，才认识了陈其美，从而使蒋走上反清革命的道路。可以说，没有周淡游的牵线搭桥，就没有蒋介石的现在。另外，辛亥革命时期，蒋介石发动杭州起义，周淡游也是他的并肩战友。

　　各路人马到齐后，蒋介石便召集他们制订军事作战计划，准备兵分三路进攻，夺取上海。蒋介石担任第一路司令官，并在小沙渡设立了司令部；另一路负责进攻上海真如一带；第三路负责破坏铁路、通讯设施及钳制长江上的海军。

　　蒋介石把孙星环、周淡游和王恩溥收在自己手下，孙曾带过兵，任作战参谋；周体质弱，充任幕僚；王则负责购买、运送枪支弹药。

　　孙星环负责起草作战计划，编排起义队伍；王恩溥工作十分卖力，数日之中便购大批枪械、子弹；周淡游则在司令部帮助蒋介石起草文件、设计起义用旗帜图样。

　　5月上旬的一天，王恩溥在外面得到情报；这次起义行动已被淞沪镇守使郑汝成侦破，他很快就会来袭击司令部。

　　蒋介石感到情况不妙，立即离开。果然，离开后，司令部即遭搜查，留守的革命党人全部被捕，其中四人当场牺牲，枪械、子弹、旗帜、文件被没收。

　　旋即，上海所有报纸都于头版刊登通缉令，悬赏一万元大洋缉拿蒋介石，同时，警察四处出动，追捕革命党人。

　　一片风声鹤唳中，蒋介石不敢归家，和周、王三人躲在张静江家里。

　　在张家，蒋介石又与王金发见了面，这使他想起去年冬天回奉化的事来。

　　王金发离去后，周淡游即小声对他说：“阿元，听人说王金发已被袁世凯收买，与他交往须加小心。”

　　蒋介石恍然大悟，对二位说：“此地不能久留，王金发可能会带人过来，先去我家躲一躲，再从长计义！”

　　三个人立即乘张静江的小轿车离宅，半路上，又改乘黄包车。回到家，蒋在心悸之余，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相信王金发这位过去的革命志士会出卖同志。为了证实此事，三个人又于夜间潜至张宅附近，果然发现周围隐藏了许多陌生人，已将住宅重重包围。

　　上海已无法再藏身了，盟兄弟三人遂决定回奉化躲过风头。

　　他们从黄浦码头乘船，横过天水相连的杭州湾，经镇海直达宁波，准备在这里改乘至奉化的小客轮。

　　上岸后，王恩溥走在前头，蒋介石和淡游走在后面。周淡游说：“从上海到宁波每天就一艘船，袁世凯会不会派人在这里守候？”

　　蒋介石并不在意，反而打趣说：“周兄真是活学活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未及说完，周淡游突然脸一变，低声道：“不好，我们真被跟踪了！”

　　蒋介石回头一望，果见有人在背后鬼头鬼脑地盯着。他急中生计，位着周淡游往人堆里钻。

　　“阿元，恩溥还不知道，我们应该提醒他。”周淡游被蒋介石拉着，边走边回头说。

　　“管不了啦！这种危急关头，如果提醒他，大家都要牺牲。我们应该保存更多的革命实力。”

　　两个人在人堆里很快甩掉了尾巴，在宁波城找了一处客栈住下。不数日，传来了革命党人王恩溥被捕，即将绑赴刑场枪决的消息。

　　周淡游在街头看见布告回到客栈，禁不住伤心而泣。蒋介石劝道：“要革命就得有牺牲，周兄不必悲伤，他的死反而会唤起更多的革命同情者。”

　　周淡游提议一定要去为王恩溥送行，蒋介石不得已，只好答应。夹在众多的人群中，看着曾救过自己性命的盟兄就义，蒋介石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

　　倒是刑场上的王恩溥表现得很从容。他面不改色，大义凛然。最后，执刑官以可以不死为诱饵要他提供蒋介石的落脚处，他毅然拒绝。

　　枪响后，那声音一直在蒋介石耳畔回荡，直灌他的心灵。

　　王恩溥的死，对蒋介石的震动很大。他既不能回上海，更不改回溪口。恰在此时，陈其美从日本发来电报，召他前往，与孙中山共商反袁大计。这是蒋介石第二次与孙中山见面。

　　1915年10月，蒋介石随陈其美从日本回到上海，成功刺杀了淞沪镇守使郑汝成。但他们此时发动的起义却遭失败。

　　1916年5月18日，袁世凯设下圈套，派人将陈其美暗杀于上海法租界坡塞路的寓所里。这位生前历任上海都督、二曾总长等要职，又是上海青帮大哥的风云人物，死后竟没有一个亲属、朋友前往收领尸体。

　　蒋介石闻知陈其美的死讯，痛哭流涕，立即赶到出事地点，把大哥的尸体载回自己上海的秘密寓所入殓，并撰写祭文掉念。

　　陈其美死后，蒋介石在上海无事可做，百无聊赖，最为苦恼的是陷入了经济拮据的困境。

　　天无绝人之路。恰在此时，蒋介石又遇一位财神孙鹤皋。孙鹤皋是蒋介石舅父孙琴风的族侄，早年留学日本，学习经济。回国后，在上海从事投机买卖，与本家孙性之等人合开沪海证券号，并任物品交易所常务董事。他见蒋介石生计窘迫，便对他说：“你的朋友张静江、戴季陶正在做证券生意，很挣钱，你何不参加！”蒋介石说他身无分文，做证券生意是要本钱和经验的。孙鹤皋遂自告奋勇，愿意为他代理一切，并说服张静江代蒋介石垫付股金。

　　交易所的生意开始后，非常顺利，蒋介石很快发了一笔小财，而他自己根本不用插手，一切由孙鹤皋打理。

　　有了钱，姚冶诚不再愿意过偷偷摸摸的生活，提出公开嫁给蒋介石。姚天生得知姚冶诚要嫁给蒋介石，气急败坏，扬言要找蒋算帐。蒋介石怕惹麻烦，付给了姚天生一笔钱，姚天生又恢复沈姓，回杭州去了。

　　姚冶诚嫁给蒋介石后，发现自己没有生育。原来是蒋介石私生活放荡，将花柳病传染到她身上，致使其终生不育。

　　适逢蒋介石的好友戴季陶与日本情妇产下一子，戴担心妻子知道醋意大发，便偷偷将儿子送给蒋介石，由姚冶诚抚养。蒋为儿子取名纬国，字建镐。“镐”代表蒋介石的弟弟瑞青那一房，他没有忘记弟弟留下的遗言。

　　虽然有了一些钱，但远远不够还欠张静江的债。蒋介石于是心生一计，暗使姚冶诚拜张为过房爷，从而使张对这笔钱难以启齿。

　　不久，孙中山因身边缺少忠于他的军事人才，第一次启用蒋介石，电召他去广州任援闽粤军总司令部作战科主任。蒋介石将证券生意全权托付给孙鹤皋，到南方从政去了。

　　这以后，蒋介石或嫌职位低，或与陈炯明不和，反反复复，经常离职，在溪口与上海之间来回走动，飘忽不足。其间，溪口的一些故亲好友少不了要求他帮忙找生路的，他都缄口不语。

　　目下，蒋介石对他身边的蒋小品极为满意，而对毛延寿却感到不满，认为他太平庸了。因此，他准备挑个当差的。他想到了王世和。王世和自那次在榆林村与蒋介石别后，一直在溪口天生咸货店当秤手。蒋介石叫他送一篮咸货来。王世和送货到丰镐房，蒋命他把篮子吊在房柱的钉子上。钉子很高，王世和够不着，便取凳子垫脚挂上，随即用抹布揩去凳子上留下的脚印后，又把凳子放回原处。

　　蒋介石过去只知道王世和胆大勇猛，现在又发现他做事粗中有细，离开时便把他带在身边。

　　1920年，蒋介石发疯般地爱上一位名叫陈洁如的女子，便将姚冶诚及小儿子送回溪口。其时，蒋纬国4岁，是第一次回老家。

　　姚冶诚从热闹的十里洋场来到清静的山村，她发现大太太毛福梅极有雅量，又平易近人，几乎和蒋小品说的无异，于是放下心来。她带回来的蒋纬国很逗人喜爱。王氏见又添一个孙子，喜得合不拢嘴。

　　蒋纬国的到来，最高兴的是蒋经国。他比弟弟大6岁，蒋介石从小把他托付给顾清廉。顾原是蒋介石的老师，素为蒋所敬重，蒋去日本正是他的建议。现在让儿子师从他，算是“两代同师。”蒋经国每于放学后或假日，都把蒋纬国抱在怀里，亲昵地叫“囡囡”；有时还趴在地上，让弟弟当马骑。

　　蒋介石见家里如此融洽，也就放心地领着蒋小品、王世和去谋他的官位、追他钟爱的陈洁如了。

　　却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蒋介石到上海不久，追陈洁如无着，却得了伤寒。王采玉得讯，吓得魂不附体，拖着有病之身和媳妇从溪口赶到上海，一起守护着儿子，为了儿子早日康复，她向菩萨许一心愿：只要蒋介石病好，即上普陀山施“千僧斋”。

　　两个月后，蒋介石死里逃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齿发脱落，皮包骨头，心情非常恶劣。对于孙中山嘱咐病愈即赴漳州挂帅的电报，他置之不理，却于这年6月末，奉母携妻登上了去普陀佛国的客轮。一路上，他还不时闪出“做和尚”的念头来。

　　母子夫妻在海天佛国遨游，住在积善堂，游普济寺、法雨寺，登佛顶山，探古佛洞，访紫竹林、西方院、广福院、观音洞、莲花台及磐陀石诸名胜，足足畅游了5天。

　　蒋介石看到做和尚也不易，他认为还是回到人间去抓枪杆子最好。

　　蒋母王采玉，皈依佛教，顶礼观音，如今到了佛教名山，观音道场，如愿以偿，回家后仍对这海天佛国念念不忘。于是，1921年3月，又由蒋介石陪同，带上毛福梅再次来到普陀还愿，施“千僧斋”，还参观了新衲受戒式，即新做和尚的剃度仪式。蒋介石觉得仪式太烦琐，得改一改才是。毛福梅见他如此关心佛事，心里倒是十分高兴。

　　毛福梅知道蒋母王采玉两次扶病上普陀还愿，是因为她心中有个秘密，蒋母的病已日重一日，她自知行将不起，所以才强打精神，更加勤于礼佛，求佛替她保佑儿子、媳妇和孙子们。在这期间，蒋介石虽回到闽到粤军中去过几次，但由于他同陈炯明之间水火不能相容，因此又总是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甚至当戴季陶孙中山之命前来力促他出山时，蒋仍惹得戴暴跳如雷，碰了一鼻子灰。

　　蒋介石除了在丰镐房侍奉老母，让毛福梅做几样爱吃的家乡菜肴之外，常住在奉化城里，与姚冶诚和小儿子蒋纬国作伴，并常带着纬国到雪窦寺散心，吟颂“我与林泉明在夙，功成身退莫迟迟”的诗句。

　　孙中山利用粤军势力将桂系军阀陆荣廷驱逐出广东后，于1921年5月5日在广州宣誓就任非常大总统。为了巩固革命根据地，免除后顾之忧，孙中山决心消灭桂系残余势力，准备兵分三路，讨伐广西桂军，遂打电报给蒋介石，表示出征广西关系重大，盼他速来粤筹划。

　　其时，母亲王氏患病，蒋介石不愿离开慈母，担心这一去会成永决，还有一层原因是他不愿意再和日趋骄横、以和粤军为私产、视广州为领地的陈炯明共事，为陈作“嫁衣”。

　　经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蒋介石已深深感受到自己无一兵一卒之苦。他向孙中山表示不原是喧着别人的军队去打仗，想组成一支属于自己的劲旅。

　　由于孙中山的电报不断打来，5月10日，蒋介石不得不率王世和、蒋小品离开奉化。

　　临行，他来到母亲病榻前，泪如雨下。王采玉安慰道：“阿元放心去广州好了，娘已做过千僧斋，菩萨会保佑没事的，千万别眈误了你的前程。”

　　蒋介石恋恋难舍，起程后，人在旅途心却留在溪口。母亲对他恩重如山，现在他的运气刚刚好转，他不愿母亲死，一定要让她看到自己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主仆一行于20日抵达广州。24日夜，蒋介石感到十分冷，这才发现自己衣着单薄，处在荒野。忽然间，天上飘下鹅毛大雪，瞬间雪满山原，一望无际……

　　蒋介石突然想到：这是5月天气，不会下雪，更何况广州是终年不见雪的。一觉醒来，方知是一场梦，全身冷汗淋漓，大呼“怪梦”。

　　睡在门口的王世和听到响动，慌忙起来问道：“先生，请问何事惊叫？”

　　蒋介石遂将所梦之事说出。王世和挠着头，突然仰起脸说：“先生，最近我在研究《周公解梦》，经过几次实践，发现还挺灵验的。”

　　蒋介石望着王世和，不语。

　　“比如那天晚上，我梦见从外面提回满篮吃的东西，回到家里却没有搁置的地方。抬起头，见屋顶上吊了很多竹钩，就把篮子吊上去了。第二天查看《周公解梦》，上面写着：‘梦见钩子得贵人相助。’没多久，你通知我送一篮咸菜，把篮子挂在钉子上。没想，你真把我带了出来。”

　　蒋介石有了兴趣，追问道：“那梦见遍地白雪是何种预兆光头？”

　　“是……”王世和欲言又止，在蒋介石的催促下才说，“《周公解梦》上说：‘梦见大雪纷飞，家中定有丧事。’不过，这可能不太准确。”

　　蒋介石大吃一惊，翻身起来，命令道：“王世和，快收拾行李。天一亮，我要去向非常大总统辞行，家母一定有难！”

　　王世和没想到蒋介石真会相信，心中暗暗叫苦，若回去后王氏无恙，这事非同小可，但此时话已出口，更无法劝阻。

　　主朴二人此次只在广州呆了四天，就准备回溪口，个中原因居然是为了一个梦。蒋介石向孙中山说出来时，所有人都感到此事荒唐。

　　回到丰镐房，王采玉的病势果然加重，生命危在旦夕，王世和这才放下心来，而蒋介石却伤心异常，认定母亲必死——他对梦兆百信不疑。

　　王采玉自知在劫难逃，在病中立下遗嘱，频频嘱咐蒋介石，一定要照她的意思办。

　　第一，要为她择地另葬，不要惊动父亲。早在民国二年三月，蒋介聊、蒋介石兄弟

　　将父亲蒋明火安葬于姚坑山时，因其先后娶过三房妻子，墓中筑有四穴，蒋明火、徐氏、孙氏各占一穴，还剩一穴，是留给王氏的。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她不能屈居徐、孙两位夫人之后。她虽是再嫁，但也是蒋明火明媒正娶，用花轿抬到溪口的，如果屈居第三，她不愿意。王氏迷信“甲字穴”是最好最干净的坟地，闲杂野鬼不能进入，只有亲人方可自由往来。

　　第二，王采玉强打起精神说：“我自小因家道衰落不能入学，识字不多，吃了不少

　　苦头。穷人家的孩子读书不易，不识字，哪来出息？从前溪口只有私塾，贫苦人家的子弟上学困难。现在族众虽合办了武山、溪面、西河三所国民小学，但都是初级小学，升学必须外出。我死后，你就腾出自家的房屋，办一所培育乡里人的子弟学校。你记住没有？”

　　蒋介石一边点头，一边泣不成声地说：“儿记住了，一定照您说的办。”

　　王采玉点点头，脸上现出满意的微笑，又说：“你是读过书的，最知道读书的好处。识得字，见过世面，才有出息。等他们一批批长大以后，将来也会是你的好帮手。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道篱笆三个桩。’靠一个人，本事再大也成不了气候。比如你困难时，溪口的老朋友王恩溥为你排忧解难。没有他，你如何接近孙中山？不接近孙中山，哪有你的现在？唉，他这样的好人，居然死了……”

　　蒋介石见母亲伤心垂泪，忙用手绢替她拭去，劝道：“娘，你身子要紧，别哭了。朋友帮助了我，我会报答的。儿也替王恩溥报了仇，把上海镇守使郑汝成杀死了。还有溪口帮助过我的许多亲友，我都要——报答。”

　　王采玉从悲伤中醒来，点头说：“第三，娘正是嘱咐你不要忘记了亲戚朋友，尤其是在困难中接济过我们的人。一是你舅舅孙琴风，你去日本，他的资助最多，为了促成你见孙中山，他卖掉了20亩上等好良田。二是太昌店老板毛颖甫，他不但解囊资助你出外求学，你被通缉时，他在镇公所花了不少钱为你掩护。最为难得的是，你不在家，颖甫对我的关怀，比你哥哥蒋介卿不知强多少倍。三是榆林姑表伯陈春泉，他外表虽来严厉，内心却十分疼爱你。你不在，他时常过来问亿，你忧他亦忧，你顺心他比谁都要高兴。俗话说，‘祖孙三代不忘媒’，当初你遭毛阿春母亲的羞辱，正是他替你牵线搭桥成大媒。四是你幼时的伙伴蒋正寅、蒋国权。你不在时，他们民是多方面照顾，正寅的儿子孝先，国权的儿子和畅也长大了，极为乖巧灵变，能把他们收在手下，也多几个心腹之人。五是嵊县你外婆家一门人……为娘识字不多，见识又少，但没吃过猪跑，自古官场险恶，防不胜防，身边不多几个亲信耳目，难成大事。对他们，知根知底，无论何种情况，都能站在自己一边，绝不敢有叛离之心……总之，娘就三样大事嘱儿去做。做好了，娘死也瞑目了……”大概是回光返照的缘故，王采玉谈到最后，精神很好，不时紧抓住蒋介石的手。她的话刚说完，双眼一合，便再也还不了阳了。

　　“娘——”蒋介石拼命地大哭大叫：“娘，你醒醒！”

　　这时，背后也传来哭泣声。蒋介石回过头来，发现溪口的亲友都聚集在丰镐房，里里外外，将他重重围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