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染桃源(二)
六、逃生
此刻,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原本明亮的吴府大院瞬间就暗了下来。每个人的心中似乎也弥漫着一团浓浓的阴云。一阵疾风吹来,刮起了挂在院中的大红灯笼,一个个灯笼随风猛烈地四处晃荡,灯笼里的烛光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显得格**森恐怖。大厅里夹杂着风的呼啸声和众人痛苦的叫声,那声音是如此哀怨悲凄,似乎是人们给自己最后的悼歌。
一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响彻整个吴府,他一边大声地嚎叫一边用手狂抓面部,不一会儿,他的脸上已是血流满面。终于,他扑到在吴越面前,抱住他的双腿,求饶道:“求求你!交出外交图吧!我好难受!我不想死!我想活啊!”
吴越用鹰一样的眼神盯了他半晌,冷冷地说:“你不配做桃源中人!”然后举起手中的长剑一剑刺穿他的心脏,那人瞬间没了气息,栽倒在地上。众人被他的这一举动吓呆了,一时间大厅里变得死一般沉静。吴越拔出长剑,犀利地向周围扫视一圈,然后坚定地说:“我桃源中人,早在进入桃源时,就曾立下誓言,此生生在桃源,死在桃源,绝不做苟且偷生的叛徒!再有告饶者,便是如此下场!”
林墨一脸镇定地走到吴越身旁,大声道:“不错!桃源中人,个个都是好男儿,岂能做贪生怕死之辈!今天,就是赔上全桃源人的性命,我们也绝不交出外交图!”
冯五郎也附和道:“当年我冯五本就是半个死人了,要不是源主收留,又怎会活到今日?兄弟姐妹们,老天让我们这些本该早就入土的人多活了这十几载,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如今,也该到我们报答源主的时候了!你们说是不是?”
“对!说得好!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
“绝不交出外交图!”
“不交!不交!”
……
这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在红衣男人听来格外刺耳,一道闪电闪过,把他的脸照得煞白可怖。他将瓷瓶放回袖中,然后双手向前一抛,几道银光闪过,刚才还在大叫的十几个人突然齐刷刷地倒下了。林秀快步上前一看,这些人竟无一例外地被银针射中了心脏,一针毙命,连一点儿血迹也不曾留下。
红衣男人得意地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不要再挣扎了,还是乖乖交出外交图吧!”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林墨轻蔑地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至大厅的一个花瓶旁,花瓶里摆放着几卷画轴,他取出画轴,然后将花瓶从右往左旋转了一圈。霎时间,大厅里的石桌和石凳竟开始前后左右移动起来,形成一个八卦石阵,将红衣男人一行人包围在里面。接着他又走至对面的花瓶旁,将其从左往右旋转了一圈,突然从四面八方飞出许多支箭,直冲石阵射去。趁着红衣男人挡箭闯阵的功夫,林墨立马带领众人来到书房,他揭开墙上的一幅古画,露出一个凹进去的手掌模样的图案,吴越将右手放在上面,刚好嵌进去,面前的那堵墙徐徐打开,里面竟是一座密室!
原来,当年初建吴府的时候,吴越为防不测,特意请林墨在府中设置了一些机关,还修建了这座密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这些机关和这座密室永远都是摆设了,却没想到它们竟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密室还算大,刚好勉强容纳下桃源里的几百号人。在大家稍作休息的空档,吴越悄悄走到密室的一堵墙前,双手用力按了按其中的一块颜色稍青的砖块后,那砖块竟慢慢伸出墙面。他取出砖块,从里面拿出一个发黄的羊皮卷和一本皱巴巴的薄书,然后将它们装进怀中。
这一幕恰被吴致远瞥见了,他凑近吴越,低声问:“爹,刚才你拿的可是他们想要的什么外交图?”
吴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做下的好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不该你过问的不要多嘴!”他走到林秀身旁,把她拉到一边,然后一脸歉疚地对她耳语了一阵。林秀闻言连连摇头,他稍觉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随后,他走到张郎中跟前,一脸担忧地问:“怎么样?这毒有的解吗?”
张郎中叹了口气,说:“此毒混合了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马钱子和鸩羽之毒,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剧毒。再加上十几年陈酿的桃花酒的催化,更是毒上加毒。只怕是回天乏术啊!”
“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张郎中直是无奈地摇头。
林秀愧疚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医术不精。若是时间充裕,给我三天时间,或许此毒可解。可惜——”她望了一眼在地上疼得直打滚的人们,“恐怕他们等不起。眼下,我和师傅只能靠针灸来缓解大家的疼痛,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林墨见吴越满脸愁容,将吴越拉到一边,轻声说:“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迟早会找到这儿的。依我看,与其坐地等死,不如我们出去想办法寻找生机。”
“你的意思是——”
“对。只要我们想办法拿到解药,救出大家伙。他们只有八个人,再厉害,也敌不过咱们几百号人。”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事不宜迟。吴越和林墨便留下老弱妇孺和一些重症患者在密室,带领一些年轻力壮、症状较轻的男丁走出了密室,决心和他们一决生死。
七、血战
林墨他们出去有一会儿了,却还不见回来。
首先着急的是吴夫人。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越来越急躁,来回不停地踱步。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出去,都被林秀他们给劝了回来。后来是师霜夏,她也想独自出去找林墨,最终也给拦了下来。可是,等到越来越多的人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大家最终决定不管怎样,都要出去一探究竟。
于是,众人大着胆子打开了密室的大门。眼前的一幕令他们惊呆了:此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整个吴府大院一片狼藉,像是刚被强盗打劫过一样。书房里、走廊上、大厅里到处都是溅满鲜血的尸体。有人失去了丈夫,有人失去了父亲,有人失去了儿子,有人没有了兄弟,也有人没了孙子,顿时,整个吴府大院里传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师霜夏和儿女们在尸体堆里像疯了似的找寻着林墨,却没发现他的半点儿踪影。还是林秀细心些,她发现吴府大门外似乎有打斗的痕迹,顾不得瓢泼的大雨,便顺着血迹一路追踪到桃林,终于在桃林尽头的悬崖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林墨及吴越父子。他们身边站着红衣男人和一名戴赤色头巾的黑衣女子。
红衣男人的一袭红衣在大雨的冲洗下,显得格外猩红,好像沾满了鲜血的绸布。他看了一眼突然而至的林秀,嘴角扬起一抹邪恶的笑意,说:“看来,有人来为你们陪葬来了!”
林墨正吃力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见林秀来了,生气地说道:“谁叫你出来的?你来做什么?!”看着女儿哀凄的样子,他又怜爱地安慰说:“秀儿,莫哭。秀儿,莫怕。爹爹没事儿,爹爹只是……受了点小伤。”
说是小伤,可是他衣衫褴褛,全身上下满是伤痕和窟窿,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林秀扑倒在父亲身旁,颤巍巍地抬起手抚摸着父亲身上的伤口,不禁泪如雨下。再看看同样趴在地上的吴越父子,也是伤痕累累的样子。吴越拄着剑柄,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站了起来。他踉跄地踱到红衣男人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大义凛然地说:“你这宋廷走狗,给我听清楚了!我钱氏子孙,可杀不可辱。今日你就是杀光我桃源中人,也休想得到外交图!”
红衣男人原本煞白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恐怖,他像一条游动的长蛇般伸出右手,一掌将吴越击得连退好几步,口中狂吐鲜血,幸好刚站起身的吴致远拼命护住了他,不然他非掉下悬崖不可。吴越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和红衣男鏖战已久,早就精疲力竭、油尽灯枯,刚才又被对方击中胸口,五脏六腑登时如万只蚂蚁吞噬,浑身直是抽搐,面部扭曲得几乎变形。
吴致远声嘶力竭地哭喊:“爹——爹——”
林秀急忙上前为吴越施针止痛,他的面部稍稍放松后,以微弱的气息对林墨说:“贤弟,看来我……要先……先你而去了。”
林墨眼中噙泪,微微点头说道:“兄长,你放心,黄泉路上有兄弟陪你。我随后就来——”
吴越又拉住林秀的手,歉疚地说:“阿秀,我……我代致远跟你道歉。是我们吴家……对不住你。”林秀只是拼命摇头,她多想将他治好,可是她心里清楚,此时已然无能为力了。接着,林墨又望向吴致远,示意他凑近一点,然后用尽仅剩的力气对他做最后的嘱咐:“记住——我钱氏子孙,绝不……向……向宋廷……弯腰!”
或许是瞥见了儿子眼光中透出来的怯懦,又或许是从小太了解这个柔弱的儿子了,一代英豪、桃源的创建者——吴越,在向吴致远说完这几句话后就这样结束了他悲壮的一生。刚才还视死如归的吴致远忽然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整个人都散架了。他呆呆地跪在父亲身旁,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亲刚才的那几句话,丝毫没有注意到扑面而来的吴夫人。
八、变节
吴夫人和吴越一向伉俪情深,现在见丈夫战死,眼前唯有他冷冰冰的尸体,不禁悲痛欲绝,想随夫赴死。但她乃将门之女,自然与寻常的柔弱女子不同。只见她默默为丈夫整理好仪容后,毅然拿起吴越手中的剑,大叫一声:“夫君,我来为你报仇!”便出其不意地朝红衣男人刺去。谁知他早有防备,单手一挥,一根银针飞向她,她还未跨出一步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娘——你醒醒啊——醒醒啊——”
吴越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的父母双双倒在自己面前,顿觉天崩地裂,他想像母亲那样冲过去手刃仇人,可是自己的双腿却像掉入深渊一般,动弹不得。他想随父母一道去了,可他连拿起剑自刎的勇气都没有。直到这时,他才明白父亲临终前那番话的深意。原来,父亲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注定是一个懦弱的人,一个苟且偷生的人!他原以为自己会像父亲一样选择英勇地战死,临了却发现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终归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一旦认清了自己的本性,吴致远反倒有些释然了。他郑重地跪下来朝父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吴越身上翻出那张羊皮卷,打算将它双手奉上,递给红衣男人。
林秀惊愕地看着他,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她没想到自己最最亲爱的致远哥哥竟是这样一个没有气节的软骨头。她难以置信地指着吴致远的鼻子质问:“致远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还没等吴致远交出外交图,眼前忽的闪过一身红影,飞快地从他手中夺过外交图。那人一转身,竟是林晚。她怒目直视,对他骂道:“吴致远!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早该想到,你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我林晚真是瞎了眼竟会爱上你!”吴致远只是低头不语,不做任何辩解。
原来,林晚带着弟弟和师霜夏也赶到这里,恰好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师霜夏一脸嫌弃地瞪了吴致远一眼,“呸”地一声,厌恶地说:“我真是看错了你!”说完便快步走到林墨跟前。
林墨本处于昏迷中,刚才被林晚的声音惊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见师霜夏等都来了,欣慰地叹道:“老天有眼,让我林墨临死还能见到妻儿。这下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他伸手摸了摸林聪的脑袋,见他簌簌流下眼泪,挤出一丝微笑,说:“聪儿乖。聪儿不哭。爹爹没事的。”他又招来林晚和林秀姐妹,将她们二人的手放在一起,语重心长地说:“晚儿,秀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始终都是血浓于水的姐妹。”他又抓住师霜夏的手,深情地对她说:“霜儿,扶我起来!吴大哥英勇就义了,我也绝不能做苟活的懦夫。”
师霜夏点点头,含泪扶他起来,决绝地说:“夫君,我与你同生共死!”
红衣男人像看了一出好戏似的鼓起掌来。他做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说:“好一出感人至深的生死离别戏啊!哎呀!可惜啊,可惜!你们的戏该谢幕了!”说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像刀子一样锐利,他的手像鹰爪一般伸向林晚。眼见羊皮卷就要到手,却不想半路突然杀出个林墨,手持软剑视死如归地冲他扑来。一道耀眼的闪电袭来,红衣男人躲闪不及,脸部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登时一道鲜血顺着脸颊直流。他怒不可遏,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瞬间便将林墨的心脏挖了出来。林墨大笑一声,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胸腹,又看了看师霜夏和孩子们,一副心满意足、了无遗憾的样子,然后“轰”的一声倒下了。
师霜夏扑到林墨身上,哭嚎着,捶打着,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但他就是没有任何回应。她心里又何尝不知道,从他倒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永远地离开自己和孩子们了,她再也不能听他说话了。既然说过要同生共死,那么她是时候兑现诺言了。师霜夏拭干眼泪,将三个哭泣的孩子一一揽在怀中,给予他们作为母亲的最后一点温存。临了她嘱咐林秀:“阿秀,你是娘的好女儿。要保护好姐姐和弟弟。”然后头也不回地一脸决绝地走向红衣男人,就像走向死神一样。
红衣男人似乎已经厌倦了他们的负隅顽抗,还没等师霜夏出手,他便示意手下一刀结果她,这下她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去黄泉陪她的爱人了。
接下来,他将目光对准了林晚手中的羊皮卷,这一次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正待他要出手的时候,吴致远却先他一步从林晚手中夺过了羊皮卷。林晚在拉扯间一不小心摔倒在湿滑的泥地上,一大片鲜血从她的衣裙中渗出,痛得她直打滚。
林秀慌忙上前察看,发现她有滑胎的征兆。她哭道:“姐姐,你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林晚愤愤地望了吴致远一眼,转而苦笑道:“罢了,罢了!善恶到头终有报。这都是报应!”她歉疚地对林秀说:“阿秀,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姐姐。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姐姐!”
现在就连林晚也命悬一线,林秀已经泣不成声:“姐姐,你不要这样说。不要——”
“大姐姐!呜呜呜……你不要死!爹爹走了,娘也走了,你不许走!不许走!”林聪拉住林晚的手大声哭道。
吴致远似乎对眼前的悲惨一幕视而不见,他只淡漠地看了林晚一眼,然后像个机械的木偶般一步一步踱到红衣男人跟前,双手递上羊皮卷,一脸卑微地说:“这是你要的外交图!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红衣男人一把夺过羊皮卷,迅速打开它。他只扫了一眼,便十分确定这就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找了十多年的外交图,不由得欣喜若狂,仰天大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正瞪着他。
“你们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求你了,放过我们了吧!”吴致远跪到在地央求道。为了生存,他早已顾不得尊严。
“哈哈哈……放过你们?实话告诉你,打从我来到桃源的那一刻起,就从没想过要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哈哈哈……”
吴致远惊愕不已。“你——这么说之前说的解药也是假的?!”
“不错!根本就没什么解药!”红衣男人狞笑着拿出那个黑色小瓷瓶,把它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转而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秀,悠悠地说:“不过,如果是这位小娘子的话,我倒可以考虑放过。这次我也损失了六位手下,用你一个换他们六个不算亏!”
对于吴致远来说,他可以背负骂名,可以背弃爹娘,可以不要自尊,但是,唯独不能放下林秀。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带走林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秀秀!他心间突然升起一股勇气,便不由分说地挡在林秀前面声嘶力竭地喝道:“你是说你要带走秀秀?!不,不!绝对不行!我吴致远绝不允许你带走她!谁也不能带走我的秀秀!谁也不行!”
“哼!你算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
红衣男人一脚将他踹得老远,他的头撞到一块大石头上,登时鲜血直流,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九、始作俑者
林聪面无惧色,像个小大人一样挡在林秀面前,对红衣男人正色道:“不许你靠近姐姐!”
可是,红衣男人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还是颇有兴致地慢慢朝他们走来。
“二姐姐,我来保护你!”这是林聪对林秀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就像一头猛兽一样撞向红衣男人。可他终归太过幼小,红衣男只轻轻一推,他便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林秀疯了似的冲到林聪面前,他一脸安详地躺在地上,就像睡着了一样。她颤抖地将手伸向林聪,他俨然已没了任何气息。他还那么小,像一棵鲜嫩的幼苗,就这样夭折了。这么稚嫩的他却是为保护她而死!他是那么可爱,那么天真,那么聪慧,她是那么爱他。可是,现在就连他也离她而去了。她默默抱起林聪,就像捧着一团轻柔的棉花。她把他安放在父母身边,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向林晚。林晚的衣裙已被鲜血浸透,由于失血过多,她正陷入昏迷中。林秀慌乱地脱下长衫披在她身上,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姐姐做些什么。
娘临走前叫她保护好姐姐和弟弟,现在聪儿已经走了,姐姐也昏睡不醒。她是个郎中,到头来却连至亲的人都救不了。从小到大,爹娘、师傅、姐姐,还有桃源里的人们,都夸她聪颖伶俐,是少有的天才。林秀也一直自视甚高,认为只要她想做,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不无悲哀地发现,这世间有很多事是她不能左右的,她林秀不过是这渺渺众生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员。她不禁在想,难道上天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惩罚她的不知天高地厚吗?然而,这代价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林秀抬头仰望苍天,天空一片灰暗,正如她此刻至暗的心情。大雨淅淅沥沥地滴在她的脸上,明明是冰冷的雨点,却像一根根锋利的针在刺她,刺得她千疮万孔。她多希望这雨能冲走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可惜,这根本就不是梦!
“小娘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哀伤?不如跟我走吧!”耳边传来了红衣男人邪魅的声音。见她一副不理睬的样子,他愤而刺激道:“小娘子,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是怎么进入的桃源?这说起来呀,你可是头号功臣。要不是你给我们带路,我还真找不到这么隐秘的地方。”
林秀忽然怔住,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什么?!我带的路?这怎么可能?可是——除了我,又还有谁能将外人引到这儿呢?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我!!竟然是我亲手毁了桃源的一切!爹娘、聪儿,还有吴伯父他们,桃源的所有人,都是我害死的!!是我!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才是始作俑者!!”
雨越下越大,滂沱的大雨冲刷着大地,冲走了满地的鲜血,也冲走了死亡的气息,然而却冲不走林秀心中那团浓厚的阴霾。她想大哭一场,却哭不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吧。原来,她连大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块巨石堵上了,她的心连带着这块巨石正在慢慢下沉,沉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中。如果说之前林晚说出她和吴致远私情的时候,她的心像被一道惊雷击中的话,那么,此刻这个红衣男人的话就像一个巨锤一样将她的心砸得四分五裂,令她窒息。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在天堂的话,那么此刻的她便是在十八层地狱,不,何止十八层地狱,简直是八十八层地狱!她这样的人,何谈治病救人!她这样的刽子手,就应该下地狱!她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
死了的话,一切就都能了结了吧。
死了的话,就能见到爹娘和聪儿了吧。
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呢?去看看吧。
“姐姐,我带你走!”
“我们一起去见爹娘,还有聪儿!”
她抱起林晚,俯身一跃,没有丝毫留恋。
“爹,娘,聪儿,我来找你们来了!”
遥远的天边徒留一道哀怨的红影。
十、梦醒时分
“师姐,醒醒,快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
林秀感觉似乎有什么人在推她,她睁开朦胧的双眼一看,原来是菡萏。
“师姐,你怎么总是闷在屋里睡觉?师父说了,你大病初愈,需要多出去晒晒太阳,这样才利于你的身体健康。”林秀见她一副小大人的口吻,不禁想起了弟弟林聪。以前,聪儿也常常像这样跟她说话。那时,她总觉得他说话很好笑,还常常逗他玩儿。
见林秀沉默不语,菡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着她起来。她一边催她穿上衣服和鞋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师父还说了,你这是心病。需要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对了,师姐,我跟你说,昨天我在路边捡到一只小兔子,可爱极了!它的毛雪白雪白的,摸起来软软的。我既想给它取名叫小雪,又想叫它小软,你说叫哪个好听些?”
“叫它雪软怎么样?”林秀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云间谷曾经捡过一只通身粉色的兔子。大概,它也在那场劫难中不幸夭亡了吧。想到这儿,她的心中一阵刺痛。刚有一点生机的脸上顿时黯淡了下来。
“雪软?咦,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个名字好!那就叫它雪软好啦!”菡萏高兴地拍手叫道。“师姐,走!我这就带你去看看雪软!我敢保证,你见了它一定会喜欢上它的。”说着她拉起林秀就往外走。
许是好久没有出屋了,林秀刚走出屋外,被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她用手挡住阳光,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外面天清云淡,鸟语花香,周围是大片苍翠的竹林,令她不由想起了云间谷。看着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她的心情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忧郁。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晨间清新的空气,阳光柔柔地洒在她的身上,让人觉得暖暖的。她突然有种感觉:也许,继续活下去似乎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师姐,你看!这就是雪软!”不知什么时候菡萏已经抱来了雪软。“你瞧它,多可爱!”
“菡萏,你刚才是不是把我的药草喂兔子吃了?”白冠子神色匆匆地跑来问。
菡萏吐了吐舌头,说:“糟糕,被发现了!对不起,师父,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药草!”说完她就抱着兔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白冠子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这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样!淘气!”
林秀莞尔一笑,说:“师父,你别怪她。她也是无心的。”
白冠子示意她坐下,为她诊起脉来,见她脉象较之前好了许多,颇感欣慰。他抚摸胡须,点点头说:“你的身体已有好转,再修养半年,应无大碍。不过——”他神色有些犹疑,顿了顿,继续道:“你此番在深渊浸泡太久,寒气已侵入躯体,身体阳气受损严重,日后必会畏冷畏寒。你要切忌受寒着凉。并且,你经此巨变,心力交瘁,几乎耗尽元神,只怕不能长寿。如若注意调理,修身养性,或可——续命二十余载。”
林秀听了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已看淡生死。对我而言,多活几载,也不过是徒增苦痛。”
白冠子一言不发地看了她许久,突然,他站起身来,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位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去找当地有名的一位法师。她跪地请求法师救救她的孩子。法师告诉她,要想救孩子,就需要找到从没有死过人的一户人家,去向他讨一粒豆子来。于是,妇人抱着一线希望挨家挨户地问,却发现没有一户人家家里不死人的。最后,她抱着孩子僵硬的尸体来到法师面前破口大骂,骂他欺骗了她,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死人的人家。法师开导她,这世上没有人能避免死亡,人终有一死,她的孩子只是早点走向了死亡,因此劝她学会接受孩子的死,学会放下执念。
说完白冠子拿起一根枯萎的药草说:“你看这车前草昨日还在向阳而生,今日却已干枯。世间万物也如这车前草一般,都有其盛衰荣枯,你的家人也不例外。徒儿,你也该放下执念了!”见她沉默不语,他又问:“你说苦痛,试问你今日今时之苦痛与坠崖当日比,又如何?”
“坠崖时,我只觉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今日今时,心中仍痛,但似乎比当日不及。”
“世事无常,积聚终销散,崇高必堕落,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苦痛终会过去。”白冠子感慨道。
“可是,师傅,桃源是因我而毁,大家是因我而死,我是个罪人!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呢?”林秀哭问。
他凝视着她,说道:“众生无我,并缘业所转,苦乐齐受,皆从缘生。一切离合聚散,都不过是因缘和合。斯人已逝,你又何必还耿耿于怀?”
“师父,人到底要怎样才不会痛苦?我还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才是我应该走的道?”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不如用你的余生去求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