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首辅大人的闹心事
我们习惯以是否有政绩去界定一个人的成就，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事实证明，这种单一而唯一的标准是极其有害的。比如说，提到万历，地球人都知道那个最有名的首辅张居正。文化程度略高点的，还会来一句，珠玉在前，瓦石难当。为啥？因为张居正生前政绩太过耀眼，这就给他的继任者增加了难以超越的高度。但是，读者朋友们很清楚，“但是”二字一出，必有反转。想想张居正的结局，想想万历皇帝那些不可逆转的心理伤痕，想想这些伤痕对万历一生不可避免的消极影响，我们就知道张居正的光芒也是刺向万历隐秘内心的一把利剑。
非但如此，张居正的生前和身后也极大影响了大明政局。最直接的影响就在内阁。
话说现任首辅申时行今儿上班有点不爽，心里闹腾得厉害。走向文渊阁的路上，脚步沉重，思绪翻飞，对于即将开始的政务处理，他的内心是抗拒的。“如果可以躺平，就让我躺着吧。这折磨人的班，谁爱上就谁上！我难受，我想哭。我找谁说理去？主子的面见不到，组织的关怀感受不到，同僚天天排挤我，到处设坑，还嘲笑我是和稀泥大王，蔑视我是平庸之辈，个别嚣张的言官口出狂言，背地里骂首辅大人占着茅坑不拉屎！老夫不是不作为，是我的贡献大到平庸之辈看不出来。要不是因为我申时行的存在，万历朝能勉强渡过了因为清算张居正和国本之争而可能发生的牵连甚广，堪比明初蓝玉案，郭桓案这样的人间惨剧吗？这就是我大明首辅的真实处境！这是人干的活嘛？为了五斗米不得不折腰，人要吃饭，家人要活着，除了货与帝王家，我一个书生还有什么手段？但凡有其他渠道，打死我也不要当这个狗屁首辅。首辅首辅，听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其中的难处，只有我自己知道。宝宝心里苦，心里苦啊！”想到这些，申时行被自己的多愁善感触动了，知天命的年纪，清瘦干扁的身形，孤零零地走着，这时候的申时行，眼角渗出了泪水。他太难了。
申时行的首辅位置其实是捡来的。
张居正曾经推荐两人入阁参与机要政务，一是礼部尚书马自强，二是吏部右侍郎申时行。神宗诏准。万历十年六月，一代名相张居正病死，张四维出任首辅。次年，张四维老父亲仙逝，他遵循孝道，回家守丧。内阁中就数申时行资历最老，毫无悬念就这样当上了首辅。
刚接任首辅位置的时候，他也曾经立下雄心大志，要辅助万历成为尧舜之君。几年下来，申时行却成了社会评价极低的首辅，说他首鼠两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既无主见，也无能力，更无作为。可是他真的就是一个只会和稀泥的人么？非也。
今天的文渊阁要落实一件大事，为皇帝解梦。
万历皇帝前段时间刚刚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长着龙头，身穿明黄色龙袍，脚踏七星的人从乾门走进了他的寝宫，并让他滚下床来，说万历皇帝占了他的位子。万历皇帝当即被吓醒，第二天一大早找司礼监随堂太监曹公公去落实解梦。此等机密大事，事关国体，承办解梦任务的只能是内阁。
内阁新成员余有丁觉得此事蹊跷，必须重视。在他心目中，申时行是温和好对付的，不用胆战心惊刻意迎合，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况，屡次事件证明，凡是不当言论，申首辅在向上禀报时，往往会善意迂回处理，以保官员无恙。于是，他先发制人，直接说道：“此梦不祥，必有凶兆。这是朝代更替真命天子出世的迹象，既然梦中之人从乾门入，又脚踏七星，这个人必然在东北方向，首辅应先下手为强，让人在暗地里查找，找到后押解回京处置。”
内阁王家屏附和道：“正是。此梦不解，皇上难以安眠。为君解忧，实乃臣子本分。龙脉之说，历来为皇家根本。前世军师诸葛亮，后世军师刘伯温。臣曾经听闻一事，洪武帝曾做过一个噩梦，他梦到了真龙天子再现，连夜召见刘基。刘基很快就发现了兰州的南北山如龙样盘旋在黄河之间，立刻就断定那里是龙脉之地，立即将此事上报给了皇帝。皇帝立即命令他将兰州的龙脉斩去。刘基命人砍掉了龙脉之源。之后又在南北山的四周修建了四个石墩，以此镇压龙脉之魂。以防万一，刘基还在龙山上挖了一个大坑，据说这是一口锁龙井，可以彻底将龙脉锁住。此后，洪武帝再也没有梦到过真龙再现。据说，刘基一共铲除了天下的99条龙脉，以此保护住了大明江山。而今当世再无“斩龙狂人”刘基，龙脉气象居然又现帝王梦中，此乃上天警示，不可疏怠。”
内阁一致认为兹事体大，从理论上和行动上都必须提升到守护江山的战略高度来对待。当务之急是锁定东北方向，找出那个神秘的天选之子，并秘密处理干净，以绝后患。前往东北办理此事的最佳人选莫过于锦衣卫指挥佥事苗一剑。他根正苗红，家世背景可靠，武艺高强，剑技出神入化，更难得胆大心细，有智有谋，就算办不成事，也绝对不会坏事。鉴于此事神秘莫测，难度极大，只派一人难保万一。王家屏再次提供了高明的思路：“从明暗两条线进行。明面上的任务指派给苗一剑一人。暗地里再派一人，对外之说办案，不提龙脉。两路人马回来复命，再互相印证。届时由内阁全面综合评估后，再正式呈报。”
何人可担任暗线任务呢？ 这人是谁呢？申时行有他更深层次的考虑。他首先肯定了余有丁，王家屏等人的才智，并表示暗线人选由他亲自委派，不会公开。
总算把皇帝的解梦大事处置得八九不离十，申时行的心情好多了。他心里还有些暗暗的得意，别看万历皇帝浑浑的，选择内阁的眼光值得点赞。心情转好，他顺便摸了会鱼。老家来信说，需要扩大老宅，翻新祖居，要动用一间铺面，和对方商量议价购买，对方死活不肯。家人问是否可以动用官府力量去强行买下？为了维护申时行的清誉，特意来信问问他的意见。
这事儿不很简单嘛？天天派人去那家糕点铺子购买，让对方生意好得现有店面不够用，坐等他上门来求着我们家买门面。何必动刀动枪？有了这个思路，晚上回府，给老家回一封信就是了。申时行再次感到了轻松的释放感。
对，这就是申时行的风格。
今天来上班的时候，他眼角有泪。今天下班的时候，他嘴角有笑。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到万物皆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