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情莫如男女，男女莫甚狭邪

月下太和，飞鸟和脊兽相互辉映。位于太和门外的断虹桥，引出了故宫弯弯绕绕的金水河。桥上那头石狮子，它的目光也许曾穿越百年，抵达那个著名的历史瞬间：1403年，朱棣在“靖难之役”后即位皇帝，改年号为永乐。永乐四年（1406年），朱棣下诏迁都北京。一场浩大的工程拉开序幕。这就是紫禁城的修建。从开始备料到永乐十五年（1417年）开始大规模兴建，这一工程仅前期筹备就花了近十年时间。永乐十八年（1420年）十二月底，紫禁城建成，次年，朱棣正式把京师从南京迁到北京，政治中心因此北移。朱氏江山的风起云涌，帝王将相的纷争朝斗，紫禁城漠然而严肃地见证着一切。

现在的紫禁城太和门外，烟波浩淼，朝阳溶金，一如往昔，一派河山秀丽与壮美。而它的主人，当今皇帝万历无心观赏，他忧心忡忡。

梦境对帝王皇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神权天授，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古代，托梦往往是引出某种玄幻之事的方式和手段。关于查核梦境的寄主并消除干净的事情，他信任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忠诚，等待一个结果就好。

抚今追昔，万历想起自己也曾经是敏慧多智的少年，是颇有创造思维的学识才俊，是号令雄狮的一方统帅，气度，胸襟和才气当得起一代明君。后来是如何一步步情非得已退至宫院而意兴阑珊？满腹心事无人可诉，还是去找郑贵妃，只有在她面前，我才可以做回我自己。哦，顺便写一幅书法送给她。想当年，若不是可恨的张居正掐断我的书法梦，朕没准成了天下第一号书法大家了。多少年了，我还记得当初他那张怒目圆睁的变形的脸！他骂我：“皇上肩负天下！书法雕虫之技，非君所为也！”他把我的书法作品撕碎扔在地上。可我才是皇帝啊！我的尊严呢？明明是年幼的我捧着心爱的作品去敬献给他的呀！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堂堂皇帝却被他如此羞辱！我知道他为了我好，可我就是恨他！恨他！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张居正成为了历史。朕的身边有曹公公，有申时行，他们都懂书法，体贴朕意，辞暮尔尔，烟火年年，吾心甚慰。

首辅申时行目前忧虑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儿日日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只要一想起来，就如坐针毡。

什么事儿呢，还要从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开始说起。

公元1368年明朝开国以来，在六部中的礼部，一直存在教坊司。司中专门收纳政治案犯，战争俘虏的家小，以及遭到连坐之罪的女子。

这些年轻的女眷到了教坊司，会统一由坊中的教习姑姑传授技艺，学会本领，就会被朝廷编入乐籍，送入由教坊司开设的官办妓院中，沦为妓女，专门供商贾娱乐，作为朝廷的一项稳定收入。

不过这样的去处，虽然是朝廷官办，但却只对民间开放。

太祖朱元璋在《大明律》和《御制大诰》中都有明确规定，凡大明官员，上到六部尚书，下到官府捕吏，均不可嫖宿娼妓，如果官员嫖娼被抓，要处以廷仗六十的刑罚。

朱元璋对官员们做官的官风法纪和日常行为之苛刻是出了名儿的，但凡能考取功名，成为朝臣的，多半都是读书人，而读书人往往又在天性上士子风流，也最喜欢流连这些烟花柳巷之地。

所以就算朝廷的禁令一经发布，不断重申，三番五次的强调，可大明官员们却往往视之不见，只要一下朝，必然成群结队地去狎妓饮宴，他们云集于妓院舞楼，寻欢作乐，蔚为壮观。

这种情况从太祖朱元璋的时代开始，不经遏制，反而在建文，永乐，洪熙三朝发展壮大，俨然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宣德年间，正当大明盛世，内无弊政，外无边患，官员们穷极无聊，而娼妓业的发展使得这些精力无限的官员们更加前仆后继。

如果仅仅是道德问题上的败坏，皇帝大可以视而不见，因为有明以来的历代皇帝们，对官员嫖娼的行为，似乎都采用了一种可控范围内的默许。

但问题在于，娼妓业在本朝已经发展到了巅峰，已经不仅仅是官员品德的问题了。大明官员的俸禄极其微薄，光靠他们那点可怜的俸禄，是绝对没有能力维持富贵生活的。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地利用手中的职权，从百姓们的身上搜刮钱财，抑或是进行投机倒把，贪污腐败。

明宣宗朱瞻基决定，他要彻底将这一股淫乱之风一扫而空。于是，中国历史上的首次全国范围内的“扫黄行动”开始了。

在宣德十年，即公元1435年明宣宗驾崩之后，曾经空前强大的高压扫黄随着皇帝的龙驭上宾而不复存在。

官员们被压抑了多年的酒色之欲迅速开始反弹，曾经消失不见的娼妓业又开始死灰复燃，可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发展到万历年间，此等淫乱之风气，不仅在中低层官员中奉行，就连当时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也不能免俗。

到了申时行辅政时期，前几天收到奏报：江南有一位叫做邢侗的御史，到苏州审查一桩要案，此桩案件中，有一名叫做刘八的江南名妓牵连其中，邢侗到狱中审讯她时，居然垂涎其美色，“便令左右退下，与之密会。”

申首辅看得脸色铁青，向来温和之人居然破口大骂：“斯文扫地！颜面无存！不堪入目！坏我朝纲！”

当下更现实的问题是，申首辅的长子申用懋也有烟花事，和某花魁交往甚密，感情甚笃。申大人一再劝勉提醒，申公子不为所动，坚如磐石。除却这个污点，申大人对长子极为喜爱欣赏，才干学识均属上乘，可堪朝廷大任。也正因为如此，申首辅终于下定决心：把暗线解梦任务交给申用懋，远离是非烟花地，以图功业傍在身。

又到了下班时间，申大人的疲惫无力感越见强烈。知天下弊政横生，朝政废弛，边境不朗，官员失行。如有朝一日，名妓的地位超越了名将，又将如何面对？他想到了这些，又能如何？还能做哪些推动和改变？

又是头疼欲裂的一天。